乌鸦飞走后,风停了。姜小葵把最后一粒豆子嚼碎咽下,喉咙有点干。她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锅铲还握在手里,柄上沾的黑泥已经干裂。
大长老站在三步外,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云辇的扶手上。那云辇通体白玉雕成,四角挂着铃铛,风吹时会响,现在却一点声都没有。
“走吧。”她说。
大长老点头,抬手一引。云辇离地,缓缓升起。底下焦土一片,烧塌的旗杆歪着,像根断掉的骨头。她回头看了一眼,营地里还有人影在走动,伤员的呻吟听不到了,大概是都安置好了。
她低头看掌心的碎片,它不再发烫,也不震动,安静得像个普通铜片。可她知道,它还在工作,像只趴着休息的虫子,随时能醒。
云辇穿过晨雾,山道两旁的树开始变绿。她靠在椅背上,闭眼,但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昨天的事——挖出来的密道、棺材里的抓挠声、玉简上那些名字。她捏了捏眉心,太阳穴突突跳。
“你不是非撑不可的人了。”大长老忽然说。
她睁开眼:“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握着锅铲?”
她低头一看,手确实没松。指节发白,铲面朝上,像是随时准备炒菜或者打架。
她笑了笑:“习惯了。这玩意儿比剑顺手。”
大长老没再说话,只轻轻敲了下铃铛。叮的一声,云辇加速,直奔天机阁山门。
远远就看见千层石阶盘山而上,最顶上是座巨大殿宇,檐角翘起,挂着铜铃。风吹过来,铃声清脆,和小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
云辇落在阶前。鼓乐响起,声音不大,但整齐。两排弟子站在两侧,低着头,没人说话。
姜小葵走下云辇,脚踩在第一级台阶上。石头冰凉。她抬头看,大殿匾额写着“天机归藏”四个字,金漆未褪,夕阳照着,亮得刺眼。
她把锅铲背到身后,双手空着,一步一步往上走。
每登十阶,殿内就传出一声“圣女归”。
第一次她愣了一下,脚步顿了半拍。第二次,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着那声音一起,一下一下,稳住了。
走到第三百阶时,右眼尾突然一烫。她抬手摸了摸朱砂痣,腕间有金光闪过,像水波一样从皮肤下流过。残破的战甲碎片自动脱落,化成细小符纹钻进袖口,贴着经脉游走一圈,沉入丹田。
她没停下,继续往上。
终于踏上最后一步。大殿前的玉台已经准备好,大长老站在上面,手里捧着卷轴。
“今日,天机阁上下齐聚于此,”他开口,“为圣女姜小葵举行归宗礼。”
台下弟子齐声应和:“恭迎圣女!”
姜小葵站在玉台边缘,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想起三年前刚来的时候,也是站在这里,穿着不合身的麻布衣,缩着肩膀,生怕被人多看一眼。
现在没人敢低眼看她了。
大长老展开卷轴,声音洪亮:“今有圣女姜小葵,破七煞阵,毁阴蚀门,诛黑风首恶,护东荒安宁……特此敕封——”
“等等。”她突然抬手。
全场静了下来。
大长老停住,卷轴半开。
她转过身,面对所有弟子,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我不是为了听这些话回来的。”
没人说话。
“我回来,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她说完,闭上眼睛。
体内灵力突然涌动。荒诞仙气从心口扩散,和圣体之力撞在一起,原本该炸开的劲儿,这次没往外冲,反而往里收。她感觉到那股力量像被什么东西拉住,慢慢沉下去,落进丹田深处。
金光从她指尖溢出,顺着经脉回流,最终缩成一点,在胸口安静下来。
她睁开眼。
大长老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你终于学会了收。”
“以前总觉得,力气越大越好。”她说,“打不过就喊更大声,拼不过就烧更猛的饭。”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真正的力气,是能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停。”
大长老合上卷轴,没念完。他把卷轴递给旁边弟子,然后退后一步,站到她身侧。
“从今天起,”他说,“你不需要别人给你加冕。”
姜小葵没回答。她转身看向药圃方向。那边种着她小时候采过的草药,青叶藤、紫心兰、断骨香……全都活得好好的。
她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块新布条。素白无纹,是昨晚换下来的。她解开左腕上那条染血的旧布,扔进一旁火盆。火苗窜起来,带着一股焦味。
新布条缠上去,不紧不松。
她把锅铲从背后抽出来,插回腰间。铲面朝外,方便随时拔。
晚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角。大殿前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映着“天机归藏”四个字。
她站着没动。
大长老轻声问:“累吗?”
“有点。”她说,“但还能站。”
“那就再站一会儿。”
她点点头。
远处传来钟声,七响,是天机阁的安夜令。弟子们陆续退去,脚步轻缓。玉台上只剩他们两个。
她忽然笑了下:“你说,我要是现在说‘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会不会有人信?”
大长老看了她一眼:“你试试。”
她清清嗓子,大声说:“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风停了,铃不响,钟也歇了。
没人笑。
她撇嘴:“真没意思。”
大长老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等你能让全宗门笑出声那天,你的力量才算真正圆满。”
她盯着他的背影:“那你等着吧。”
大长老摆摆手,消失在殿门后。
她一个人站在玉台上,抬头看天。星星出来了,一颗接一颗。
她摸了摸锅铲柄,低声说:“明天还得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