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就看见了翠柳,梁蘅稍缓一口气,吩咐先进屋梳洗。
翠柳端着铜盆进来寝室,一边伺候大小姐梳洗一边把自己老娘打听到的消息说给梁蘅听:“我娘找的夫人小厨房的夏婆子,据她说那日是李家夫人托知府夫人上门来先问个信,原本我们家老夫人含糊着婉拒了,后来夫人的哥哥从京城传了信儿来,说李家的家主在边关立了大功,不日就要加封升官。想来是因为这个,夫人和老夫人才改了主意,怕是要应下这门亲事。”
梁蘅听着又想到刘婆子前几日在外面打听的消息,看来是错不了了。一瞬间心里凉凉的,先不论李家到底好不好,祖母怎么舍得呢?嫡母选个这样的亲事,梁蘅会难受;可祖母也同意,梁蘅是真的伤心。从小奶娘就说要听话,要乖一点,将来老夫人会给蘅姐儿指门好婚事,所以即使她人小不明白,却还是努力让自己懂事一点,听话一点,可是现在......梁蘅心里乱得很。
翠柳见梁蘅脸色不虞,轻声道:“我娘还让我爹去打听了李家二爷,虽说李家二爷是丧偶续娶,有意的人家却不少呢!又说李家二爷是个专情的,房里都没有姨娘,想来不是个不靠谱的,又是将军家的儿子,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两个孩子,还有就是年纪大了点。”
梁蘅听了都气笑了,年纪能不大吗?都当两个孩子的爹了!
梁蘅让翠柳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会儿。翠柳走到门口又听大小姐唤她:“翠柳,让你去李家你愿意吗?”翠柳一呆,缓缓道:“主子让去哪就去哪,奴婢哪有愿不愿意呢?只是大小姐问起来了,奴婢就实话实说。”
翠柳走回梁蘅跟前,说道:“大小姐,当初奴婢分到咱们漪澜轩就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您好好伺候的,您对下人向来和蔼,府里哪个院儿也没有咱们院里服侍得轻松。您放心,将来不论您去哪里,奴婢都忠心伺候,绝不敢有背主子的恩典,否则......”
梁蘅捂住翠柳的嘴,说道:“行啦,就问你一句倒还赌咒发誓起来了。”
梁蘅叹道:“你和银柳都是府里长大的,我在府里是个什么行情,你们比谁都清楚,红儿年纪小又是外边买回来的,天天的以为大小姐有多了不起。实际上哪样不得依着规矩,讨好着长辈。我晓得你忠心,可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如今的情形你是晓得的,将来万一真要嫁去李家,我也不拘着你们,总得愿意陪着我才好。”
翠柳听大小姐这样一说,便想把她娘说的话说给梁蘅听:“大小姐,我娘叫我过去听信儿的时候,多说了两句,奴婢听着话是糙些,却也不无道理。”
梁蘅道:“说来听听。”
翠柳便道:“我娘说,大小姐虽得老夫人宠爱,可毕竟不是夫人亲生的,自古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夫人当真给大小姐找个不般配的人家,小姐也没有办法。这李家到底也是官宦人家,高门大户,大小姐您是庶出,门第上也不算辱没了您。更何况,今后过日子还得靠自己去经营,如果找个寒门小户还得为着三餐奔波要想过得好也不容易。”
“王婶子到底是过来人,说的没错。长辈决定的亲事,我又怎么能置喙呢。”旁人都晓得的道理,梁蘅又怎会不明白呢?她从小就比别人活的清醒、小心,连贴身服侍的人都不曾完全放心信任,除了带大自己的奶娘。奶娘出府好几年了,今天她才对翠柳交了些心。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失望,跟翠柳说了说,心里好过一点了。
梁蘅嘱咐道:“李家的事,既然你娘能在夏婆子那儿打听到,说明长辈们是并不打算隐瞒的,只是我们也不能表现出来知晓此事了,祖母和夫人没有正式跟我说之前,千万不能漏了口风,多生事端。”
翠柳道:“大小姐放心,不会有半个字漏出去的。”
此后几日梁蘅都是早上准时到议事房,跟着看账、听事,又因着心里藏着事,竟不知不觉轻减了好些。到寿安堂请安时,老夫人身边的余嬷嬷打趣她:“大小姐是学庶务累着了,都瘦了呢,老夫人可得心疼了。”
老夫人也细细看她:“还真是瘦了!这几日进的不香吗?”
梁蘅笑道:“哪有的事,不过是天气暖和了,穿得少了,看着像瘦了。”
老夫人道:“太瘦了不好看,你得多吃点。”
正说笑着,大丫鬟喜雯来回禀:“老夫人吩咐给三小姐和四小姐的生辰礼已经送去了。”
老夫人转头对梁蘅说道:“你母亲来说,四丫头要分开过生辰宴,我便准了她们干脆都在自己院里过,我也懒得动了。”
梁蘅说道:“听二婶说,四妹妹想要邀些小姐妹同聚,我给妹妹们早备好了礼物,到时给她们送去。”
老夫人叹气道:“都长大啦,些许小事我也懒得管了,你是长姐,她们要是胡闹须得约束着,没的丢脸扫兴。”
梁蘅答道:“祖母放心,孙女晓得了。”
一个生辰宴,几家欢喜几家愁。
四小姐梁筠正兴致勃勃地指挥丫鬟们布置院子呢。初九那天邀请了好几家的小姐妹过来玩,不用跟梁钰赌气,想想都高兴。二夫人程氏最疼女儿,新做了衣裳、新打了首饰。
三小姐梁钰却在生母林姨娘屋里怄气呢!夫人说让她们生辰宴分开各办各的,既赏了生辰礼又让账房支了银子,还说了她也可以邀请自己相熟的小姑娘一块儿玩。可是她哪里有什么相熟的好朋友,就一个处得来的周巡检家的庶女周兰心,请来做甚?还别说周家嫡母同不同意她出门,就是来了,梁筠那边全是嫡女,不是存心羞辱她吗?
林姨娘看女儿这样也是心疼。府里几位小姐,嫡出的二小姐抛开不说,大小姐和五小姐同自己的三小姐都是庶女,却总是三小姐吃亏。大小姐有老夫人护着;三房现在只有五小姐一个孩子,自是受喜爱;三小姐又和二房的四小姐年纪一般大,夹在中间,从小到大都不受重视。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拖累孩子受气。
自己也是没办法,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处处谨慎小心才得了钰姐儿这个女儿,这些年缩在夫人身边半点不敢大意。主君是指望不上的,梁思安不是一个好女色的人,主要精力都在仕途上,后宅之事交给夫人他放心也极少过问,林姨娘甚至觉得主君有些惧内,夫人说什么他几乎不会反驳。
女儿明日就十四岁了,别人不在意,做亲娘的确是最在意,吩咐丫鬟圆圆拿银子去大厨房加菜。明日大小姐和二小姐是肯定要来贺寿的,席面也要准备的不比四小姐的差才好。
林姨娘拿出给女儿准备的新裙子,安慰道:“其实这样也好,年年都迟两日才过生辰,现在不必将就四丫头了,明日咱们好好的过自己的生辰。”
听姨娘这样一说,梁钰高兴了些:“就是,明明我是姐姐偏偏都要将就着她,明日我可不请她。”
林姨娘佯装轻拍梁钰,说道:“你心里再不喜她,礼数上也不能让人挑出错,你是姐姐她是妹妹,别的姐姐妹妹都请来给你贺寿,单单撇下她,岂不是让人说嘴。”
梁钰不喜道:“姨娘你总是这般胆小,成天提防这个小心那个,烦死了。”
林姨娘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道:“我的三小姐!你啊,幸好是生在梁家院子里,你要生在夫人的娘家李府,都不知道能不能长大。梁府这规矩算什么,李府比这厉害多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钰问道:“怎么不能长大,李府怎么了?”
林姨娘自知失言,赶忙打岔:“小孩子家家,别胡说八道,赶紧试试衣裳。”
三月初六,梁钰十四岁生辰。梁蘅约好和梁纾一同给三妹妹送生辰礼物过来。
梁蘅准备的锦帕和山水画,都是自己亲手做的、画的,虽不贵重,闺阁中女孩儿家送的礼物也算中规中矩。梁纾送的一盒香粉,一瓶香露,倒是不便宜。
梁钰谢过两位姐姐的礼物。林姨娘赶忙地让座、备茶、拿茶果。
梁蘅看林姨娘为三妹妹忙前忙后的样子,突然有些鼻酸,是不是自己的姨娘还在也会是这般呢?
因为府里的两个哥儿还在书院里,不能回来,都吩咐下人送了贺礼。长辈们也不来,所以就她们几个姐妹在一块玩儿。
过了一会,三房来人送生辰礼物,代五小姐告罪:五小姐年纪太小,三夫人便不让她过来了,省得她淘气吵人得很。
梁纾问梁钰:“你和四妹妹没啥事吧,前几日忽然说你们不在一块过生辰,吓我一跳。”
梁钰不想提梁筠,偏偏二姐姐又提起来,没好气的道:“我可没有招惹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梁钰话音刚落,梁筠就带着丫鬟捧着礼物盒子进来了。
“三姐姐生辰快乐!”梁筠笑嘻嘻地说道。
又给两个姐姐打招呼:“大姐姐、二姐姐好!”
梁蘅、梁纾连忙招呼她坐下。梁筠打开礼物盒子,送到梁钰面前:“三姐姐,我特意去订的香料,你闻闻。”
一打开盒子梁蘅就闻到了荔枝香的味道,这可不比二妹妹送的香粉、香露便宜,四妹妹当真好大方。
林姨娘见梁筠送这般好的香料,赶忙替梁钰接过来道谢:“四小姐太破费了,怎的送这样好的香料。”
梁钰看梁筠送的礼物确实不菲,也不好再使气,向梁筠道谢。
林姨娘招呼着大家入席,夫人和老夫人已经传话了让她们小姐妹聚,主君也不在家,林姨娘便在一边布置上菜,一边陪着说笑。
一顿饭也算吃的宾主尽欢,梁蘅松了口气,就怕梁钰和梁筠哪句话不对付又要斗气。只是梁蘅没想到,初六生辰好好地过去了,初九生辰却还是呛了一场。
三月初九梁筠生辰,前两日院里就收拾了一番。这会儿庭院中,摆放着几张精致的桌椅,桌上已摆满了新鲜的水果、糕点。
梁筠身着一身淡粉色的锦缎长裙,裙上绣着细腻的桃花图案,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花瓣在轻轻飘落。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丝带,显得身姿轻盈。发髻高挽,点缀着一整套的珍珠头面,衬得她娇俏可爱,灵动俏皮。
梁筠邀请了三位小姑娘到府里玩,有何督监家的嫡二小姐何妙华,城东柳家的小女儿柳梦茵,还有程氏娘家侄女程莹。梁蘅一看都是平日里常走动的人家,只是都是嫡女,没有庶女。
众人一齐在海棠树下吃茶说笑,纷纷送上自己带来的礼物。有送首饰的,有送摆件的,琳琅满目。梁蘅的锦帕和山水画,大家都称赞大姐姐手巧。到梁钰的礼物,何二小姐偷偷撇了撇嘴,梁钰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
梁钰送的是络子,编的倒是精巧,上面还点缀了小颗的玛瑙。本身姐妹间送的礼物无分高低,只是前两日梁筠送的香料甚是金贵,两厢比较,再加上旁人这么一掺和,气氛瞬间变得怪怪的。
只听梁钰说道:“我的手没有大姐姐的巧,东西自然也不如大姐姐的好。”
梁蘅一听脑袋就大了,这个三丫头,惹不起别人,有气往她这儿出!四丫头也是,迟迟不接过去,也不说话缓和缓和,存心让外人看自家姐妹的笑话。
梁蘅赶忙起身拿起络子,夸赞道:“好漂亮的络子,三妹妹这阵子女红越发长进了。”边说边把络子递给梁筠。
梁筠看大姐姐眼神似在说话,只得忍住看笑话的心思,笑嘻嘻地接了络子,对梁钰说道:“谢谢三姐姐啦!”
二夫人张罗着让姑娘们入席。菜式实在丰富得很,水晶脍、东坡肉、八宝黄焖鸭、炖生敲、凤尾虾、松鼠鱼、金陵丸子......又有看盘、果盘点缀着,真是色彩鲜亮,让人垂涎欲滴。
丫鬟们把果酒端上来,几个小姑娘闹成一团。
梁蘅见梁钰气得不轻,吃东西也是食不知味,颇有些担心。梁纾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梁蘅:“大姐姐别担心,不会出大事的,在二婶院子里,她不敢。”
梁蘅只得偷偷地叹气,不闹就好,要是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她这个当长姐的也要吃挂落。
果然不多一会儿梁钰就借口胃不舒服先离席了,二婶关切地要请郎中,梁蘅忙道自己陪妹妹回去,大家不用担心。
一路回去,梁蘅虽跟着却也不敢多言,不晓得前面这个火药筒子啥时候炸,看着她回了自己院子就阿弥陀佛了。
梁钰回了屋里,又砸东西又哭闹,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梁夫人,最后挨了一顿训斥才收敛。
林姨娘心疼女儿,又哄又陪着垂泪“钰姐儿心里苦,姨娘都知道,谁叫她是嫡女你是庶女呢,你看在二小姐面前她敢不敢。”
梁钰哭着说:“难怪送我那么贵的香料,敢情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晓得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故意要笑话我。她当然不敢这么对二姐姐,连大姐姐她都不敢,还夸大姐姐的东西好。”
林姨娘也骂道:“黑心肝的东西,这般作践人,夸一个踩一个,这大小姐也是,长姐就是这么当的,由着二房的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梁钰越想越伤心:“姨娘,凭什么大姐姐是庶女,我也是庶女,这般不公平,什么好的都是她的。”
林姨娘心疼得不行,口无遮拦道:“不怕不怕,赶明儿她嫁出去就知道好不好了,我们钰姐儿将来一定比她嫁的好。”
梁钰一听这话,停了哭,问道:“大姐姐嫁谁家?姨娘你晓得?”
林姨娘道:“夫人也没瞒着人,多半是要定下了,那天你父亲回来也顺嘴提了提,就是柳叶巷的李家。”
“是骁勇将军的那个李家吗?这还不好?”梁钰问道。
“就是那家,门第是不错,说的是他家的二郎,可他是续弦,不是头婚。”林姨娘说道。
梁钰来了兴致:“那大姐姐知道吗?给人做填房祖母也舍得?”
林姨娘拉着梁钰坐到床边,说道:“哪能让你们这些孩子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是长辈定好了,女孩儿家备嫁便是。我的儿,你也别看老夫人如何对她好,照样舍得,夫人也不喜她,将来不一定能比你过得好。”
经这么一打岔,梁钰倒是不怎么气了,满脑子想着大姐姐要嫁过去吃苦了。
第二天是初十,姐妹几个都要到寿安堂请安。除了梁蘅几乎天天到寿安堂来,其他几个都是初一、逢十才会过来请安。
梁钰过了一晚上心情才好些了,不想一早过来又遭祖母训斥一顿。原来她昨晚打砸东西闹的太大声,老夫人都晓得了。
梁钰忍着眼泪不敢掉下来,只能跪在祖母面前认错,保证不再犯。抬头看到梁筠幸灾乐祸,气得要命,别过头又看到梁蘅微笑着立在一旁,心里一股拧劲顶上来,眼睛死死盯着梁蘅。
梁蘅自然看见了梁钰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神,莫名其妙得很。
姐妹几个请安出来,各自散回院子。梁蘅和梁纾还要去议事房听差,不敢耽搁,一同往主院去了。
梁钰回了院子,见林姨娘在做鞋样子,愣愣的看了好久,问道:“姨娘你说李家到底好不好?”
林姨娘不知她又在老夫人处受了训斥,答道:“好不好要看怎么说啊,单说门第自然是好的,你父亲才从七品的司录参军,李家家主可是五品官呢,听说还要升官呢,要不老夫人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可要说不好,毕竟大小姐才十八,嫁过去就要给人做后娘,难着呢!”
“李家还要升官?”梁钰问道。
林姨娘说道:“听你父亲说,李将军的官位可是实打实自己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别看只是个五品的防御使,确是个有实权的官呢。这回李将军在边关又立了大功,说不定圣上一高兴给他再升一级呢。”
“那岂不是大姐姐高嫁了。”梁钰轻呼道。
“要续弦的是李家二爷,他上边还有一个哥哥呢,那福气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二房来啊”林姨娘不以为意。
梁钰呆了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子里盘旋,犹豫再三对姨娘说道:“姨娘,如果我能嫁到李家呢?”
林姨娘唬了一跳,赶紧捂着女儿的嘴,看屋里没人,才松了口气,骂道:“你这个孩子失心疯了吗?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梁钰定定地不说话,看着林姨娘,母女对视了一会儿。知女莫若母,林姨娘问道:“好孩子,是谁又欺负你了吗?”
梁钰不答,却说道:“如果我嫁得高门,是不是就没人瞧不起我了。”
林姨娘劝到:“不怪你,怪姨娘没本事。可姨娘舍不得你这样,你别胡思乱想,你大姐姐就是再好,也有一条不好,她的所有东西都是吴姨娘用命换来的。”
梁钰有些吓着了,呆呆地看着林姨娘:“姨娘你说什么,吴姨娘为什么要用命给大姐姐换?”
林姨娘道:“你别问也别管那么多,乖乖听姨娘的话便是。要我说,大小姐和那李家二爷倒是般配得很,一个克死了自己的亲娘,一个克死了自己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