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今天晚上闹这一出,着实把她们惊到了。奶娘回到梁蘅身边,轻声说道:“您平时可能没注意,其实我早些时候就猜到这丫头的心思了。没想到顶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在这上头犯轴了呢?”
“您早知道了为何不与我说,也怪我吧!翠柳今年十九了,有了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程原。”梁蘅走回榻上,把扔掉的书捡了过来,慢慢地抚平页边。
“您不生气吗?”奶娘还担心梁蘅被气到了,现在听她的口气似乎并没有动怒。
梁蘅“哎”了一声,走到书架子上把书插了回去。“我生什么气,她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是心里有了程原放不下,这明明是不可得的事情,她还要孤注一掷,我更多得是心疼她罢了。”
奶娘认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是痴心妄想。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哪里就能把心轻许呢,将来有的是苦吃。可这丫头也太不知分寸了,咱们是李家门,那边是程家人,哪有随意就送个丫鬟过去的道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更何况,将来那边还是二小姐的夫家,做姐姐的给妹夫赠丫鬟,她是想让二小姐恨死您吗?”
梁蘅并不觉得翠柳能想到这些,不过是被一时的执念蒙蔽了脑子:“她可没考虑这么多!也不知她喜欢了程原多久,一直这么隐忍着,定是今天白天的时候我跟二爷聊天说起了程原返乡,还有同二妹妹的婚事,她才按捺不住的。”
“糊涂的丫头啊!程公子是她能肖想的吗?她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奶娘仍是痛心疾首。
奶娘这样说或许是事实,翠柳和程原确实没有可能,但梁蘅心里还是有些心疼翠柳的,同时又有一丝道不明的佩服。
别看翠柳平时秀秀气气的样子,却有股子韧劲。明知没有结果,竟然还敢说出来,这般勇敢,梁蘅自认是做不到的。
翠柳只怕是喜欢极了程原。从前梁蘅自诩对程原的喜欢,在翠柳面前根本轻得不值一提,既没有时时挂记,也没有事事上心,充其量只能算一点浅浅的好感罢了。
但是翠柳此时的心情她是能共情的。除了因为她们朝夕相处,既是主仆也是姐妹的情分外,还来自于梁蘅内心已经有了真正喜欢一个人的体会。
人跟人的缘分和情感当真是微妙的。有的人共同生活一辈子也不一定交付了真心;可有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早把心落在了对方身上。就像她对李长晟,若不是因为婚前的交集,她本就对他有些好感,要不怎能管不住自己的心,不但追到了边关去,还被他哄得迷迷瞪瞪再不追究和离书的事。她很庆幸李长晟刚刚好成了她心里的那个人。
世人评判对错的标准,往往随关系亲疏倾斜。别的丫鬟要是有了这般不规矩的心思定是要重罚,可换成了自己身边人又变成了情有可原。梁蘅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要她对翠柳绝情委实做不出来。
可是不管她如何心疼翠柳,让她去跟了程原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先不说程原同不同意,只考虑二妹妹,梁蘅也是不会允许的。
话都说到了如今这个份上,翠柳在她身边是留不住了。况且翠柳年纪也到了婚嫁的时候,不妨送她回她老子娘身边去,让父母做主替她寻个归宿,总好过她留在京城痴心自苦。
梁蘅与奶娘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把身契还给翠柳,以全了她们主仆一场的情谊。
翠柳回了自己屋里浑浑噩噩地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听到她窸窸窣窣翻身的声响,银柳睁开了眼睛。昨晚上她也没怎么睡好,她一直劝翠柳,结果还是没听得进去。
翠柳轻轻地起身,梳洗收拾好了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大家都还没有起来,没有一点灯光,只有蒙蒙亮的晨光笼罩着四周。
翠柳已经清醒了,昨天完全像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冲动到主子面前去胡说八道。她现在万分后悔,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是多么的荒唐。她懊恼、悔恨,同时却又伴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她真是痴心妄想啊,程公子是天上的星宿,可她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怎么敢想岔了道呢!如今又伤了少夫人的心,要如何是好。
梁蘅把翠柳叫到跟前亲自跟她说了要送她回江宁府。翠柳泪水涟涟,恭恭敬敬地给梁蘅磕了头。这个结果她大概也猜到了,况且即使主子不送她走,她自己也没脸面再留了。
梁蘅不但把身契给了她,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一个绞丝金镯。翠柳被唬得不敢接,连连推辞。奴婢身份是没有资格用金饰的。
“拿着吧,我已写信让蔡护卫送回去给林管家,到时他会去给你消奴籍的。等今后你成亲的时候,戴上这个镯子权当是我给你的嫁妆了。”梁蘅又心酸又感慨,毕竟是陪伴了她多年的人,那些留在漪澜轩的日子好似昨天,历历在目。
翠柳没想到少夫人竟待她至此,连奴籍都要帮她消掉。她的爹娘在梁府服侍了几十年都没有得过这样大的恩典,当初她娘没有门路把她弄到二小姐的院里当差,无奈之下才来烧了大小姐这个冷灶,不曾想竟还有这样的造化。自己实在是该死,辜负了少夫人。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卖呢?
奶娘扶了翠柳起来,心中再有话说,此时也没有意义了,愿菩萨保佑她吧!
第二天一早,蔡二就赶了马车送翠柳回江宁府。
红儿不晓得缘由一直追问“翠柳姐姐为何要回去?”银柳被问得烦了,含糊说道:“翠柳姐姐的爹娘想她了,让她回去嫁人呢!”
红儿和芝麻听了,既为翠柳高兴又舍不得她走,一直追着马车送出去了好远才折回。
福生是晚上才跟着李长晟回来的。还没把一身臭汗的脏衣裳换下来就听芝麻说翠柳走了,惊得他一把抓住芝麻的领脖子:“你说什么?什么时候走的?为何要走?”
芝麻被他吓了一跳,老实答道:“翠柳姐姐回家去嫁人了。”
福生丢下芝麻就往内院跑,奶娘看到他忙问:“这么急干嘛?要找二爷吗?”
福生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一瞬间像泄了气的水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转身又往外头走去,没理会奶娘的招呼。
他有什么资格追问翠柳的事情呢?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单相思,人家连一个笑脸都没给过他,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图什么呢?福生沉默了半晌,一拳打在炕头上。
李长晟也很奇怪怎么突然翠柳就被送回去了呢?梁蘅原本是想跟他说清楚的,可又顾虑到翠柳的名声,便隐去了这一段,只说翠柳到年纪了,既然她跟福生合不来,再住下去也尴尬,干脆让她回爹娘身边寻个好人家吧。
李长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是这段时间他要办的事情多,一下子把蔡二给派出去了,他倒是有些麻烦。忽然又想起福生来,既然翠柳走了,不妨再帮他想想辙,毕竟也老大不小的了。
“原先福生还惦记着翠柳,这会儿既然人都走了,你看能不能再替他操操心,我看银柳也是个好姑娘。”李长晟想也没多想,随口又把银柳推荐上了。
梁蘅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翠柳才刚走又惦记上了银柳,脸色一沉说道:“你们还是消停点吧,翠柳在的时候围着翠柳转,现在又觉着银柳好啦!如今我统共就这么俩丫鬟了,我可舍不得。”
李长晟哈哈大笑,坐到梁蘅身后轻抚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梁蘅转过头看了看他,才发现他双眼有些发红。这段时间他好几次彻夜不归了,顿时有些心疼:“这差事要忙到什么时候?就不能歇一天吗?”
李长晟心中一暖,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两人脸挨着脸,呼吸缠在一起。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蹭了蹭她柔嫩的脸颊,轻声说道:“快了,等忙完,天天在家陪你。”两人黏糊在一块儿,空气里都变得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