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舟的复仇是物理前线的地狱厨房。
那么林屿的机房,代号“神龛”,就是这场战争的灵魂绞肉机。
“神龛”里没有奢华,只有癫狂。
数十台顶级服务器的散热风扇组成交响乐,将室温烘烤到足以让普通人精神错乱的四十度。
空气里混杂着臭氧、焊锡与廉价能量饮料发酵后的甜腻酸腐气味。
墙壁、地板,目之所及的一切平面,都成了草稿纸,涂满了逻辑架构图、拓扑结构和鬼画符般的代码片段。
林屿是这座疯人院里唯一的病人。
七十二小时未曾合眼,让他瘦得脱了形,乱发结块,眼球上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但他那双盯着屏幕的眼睛,却被某种非人的意志点燃,维持在一种燃烧般的亢奋中。
他面前,是一台被无数线缆活埋的孤岛电脑,拥有独立的供电与冷却系统。
“沙盒”。
梅梓用来囚禁恶魔的数字牢笼。
屏幕上没有图形界面,只有由“0”和“1”构成的绝对虚空。
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小段暗红色的代码。
它活着。
如一滩具备生命的数字淤泥,在虚空中蠕动、涨缩,每一次都试图突破边界。
沙盒的边界——
由梅梓亲手设下的规则之墙——则会迸发金色的逻辑电弧,将它一次次灼烧、逼退。
虚空另一端,一个微小而绝对明亮的金色光点,沉默地悬浮着。
那是梅梓的“意志”。
林屿很清楚。
此刻,躺在医疗舱内,被无数维生仪器包裹的那个脆弱躯体里,
梅梓的意识正化作这个光点,隔着无法计量的数字时空,审视她的“囚徒”。
她不攻击,不删除,甚至不去解析。
她在“投喂”。
每隔数小时,那个金色光点就会分离出一丝微弱的数据流。
林屿通过后台监控,能勉强“翻译”出那些数据流的本质。
一份刚从【梨园风山脉】模块中解析出的“契约”算法。
一份关于“背叛”的情感悖论模型。
甚至只是耿宝山大师某次雕刻时,一个“入神”瞬间的脑波切片。
那滩暗红色的“淤泥”,每次吞噬后都会发生可怖的拟态。
吞噬“契约”,它的代码结构会短暂变得稳定有序,甚至模拟出一段圣洁的白光。
吞噬“背叛”,它又会剧烈沸腾,自我分裂成无数互相攻击、吞噬的红色子代码。
林屿盯着数据流分析,脊背发寒。
“它的熵增……”
他喃喃自语,
“不,是它的‘食谱’有固定偏好!梅梓姐……她在测试这个东西背后,那位‘垂钓者’的口味!”
这个结论让他心脏狂跳。
他每一次窥探,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这种超越维度的思维方式重新格式化。
就在这时,沙盒内部,异变陡生!
那滩暗红色淤泥,在吞噬了一块关于“占有欲”的记忆碎片后,骤然停止了所有拟态。
它猛地向内塌缩,凝成一个密度高到无法计算、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奇点。
嗡——
一声无形的、直击灵魂的低语,瞬间洞穿了沙盒的规则之墙,灌入林屿的大脑!
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情绪指令流。
混合了极端的饥饿、贪婪,以及一丝居高临下的“邀请”。
【同类…】
【融合…】
【我们…新神…】
林屿脸色瞬间惨白,他本能地进行防御。
作为顶级的游戏策划与程序员,他脑中第一时间拉响了最高警报,数十个自编写的精神防御脚本瞬间自启!
但那些脚本在接触到那股情绪流的瞬间,就被同化、瓦解。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成了一个被强行闯入的服务器,对方正在用最高权限,暴力改写他的底层欲望代码!
财富,权力,永生……所有被他压抑在最深处的欲望,被具象化成触手可及的宏大画卷。
“是模因污染!结构是……欲望放大!”
林屿强行将分析结果挤出喉咙,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狂敲,执行了他给自己写的最后一道保险——“清道夫”协议。
这是一个自毁程序,意图将他的大脑与“神龛”系统物理断开,哪怕代价是脑死亡。
然而,指令行刚刚弹出,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那个“声音”已经篡改了他的行动指令。
他的手指不听使唤,开始删除“清道夫”协议。
他,正在被自己夺舍!
“梅梓姐!”
他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最后的求救,
“它的攻击……模式……是……欲望……覆盖……”
话音未落,他双眼翻白,整个人向后倒去,浑身被冷汗浸透。
心脏的跳动在监护仪上拉成一条濒死的直线。
沙盒内,那个金色的光点,依旧悬浮在原地,纹丝不动。
林屿的求救没有得到回应。
但后台数据流中,几行新的代码无声地生成。
【目标:精神污染】
【倾向性:欲望诱导】
【污染路径:已捕获】
【反向追踪协议…启动。】
下一秒,那团暗红色的奇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疯狂颤抖。
它试图切断那条攻击林屿的无形通路,却发现自己已被一张看不见的金色逻辑大网死死缠住。
它的低语,暴露了它的声道。
梅梓,这个最顶级的猎手,已经顺着这条声道,将一根鱼线,甩了回去。
与此同时,地球另一端。
在华创资本的交易大厅,所有交易员目瞪口呆。
他们亲眼看着那家百亿级别的资本巨头,在美股开盘的短短三分钟内,股价被段氏不计成本的抛售砸穿,哀嚎遍野。
这便是现实世界的“欲望覆盖”——以最快的速度,最暴力的手段,将李文博的所有金融根基连根拔起,碾为齑粉。
医疗室内。
梅梓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连接她身体的监护仪爆发出刺耳的警报。
“病人脑电波活动过载!心率飙升至190!”
“准备镇静剂!”
段回舟卷着寒气闯了进来,像铁钳一样抓住了医生的手腕,制止了他靠近的动作。
他凝视着梅梓,一字一句,像是在对另一个维度的灵魂下达命令:
“咬死它。”
梅梓急促的呼吸,竟真的渐渐平复。
她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隙。
那条缝隙里,金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奔涌而过。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用只有段回舟能听到的,羽毛般的气音,吐出一个词。
“…坐标。”
说完,她头一歪,再次陷入沉寂。
她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狩猎归来后,疲惫的满足。
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