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二号的驾驶舱内,秦卫兵的眼前是一片幽蓝色的数据瀑布。
不同于t-1百吨王简洁的驾驶界面,这里的控制台更像是一个生物学家的显微镜工作台。正前方的主屏幕上,实时构建出三维地质模型,岩层的每一条裂隙与每一片应力集中区,都以不同颜色和深浅被清晰标注。模型的精度,达到了厘米级。
“地质雷达,超声波阵列,高能粒子探测……三者数据融合,启动游走模式。”秦卫兵的指令通过神经连接直接下达。
他没有选择那种最直接也最暴力的垂直掘进。那台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地下深处,开始了一场优雅的“漫步”。它像一条拥有智慧的远古巨龙,灵巧地避开所有被标记为深红色的高应力区域,沿着岩层间天然存在的脆弱结构带,悄无声息地向前滑行。
昆仑基地的临时指挥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代表着地龙二号的那个绿色光点,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笔直向下,而是划出了一道道柔和却又令人费解的弧线,精准地绕开了一个又一个模型中标注出的地质陷阱。
“它……它在躲避!它在主动规避应力集中点!”头发花白的石坚院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屏幕,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你们看这个轨迹!它每一次转向,都选择在地层剪切力最小的接触面上!它的地质扫描精度,至少……至少比我们最先进的军用设备高出两个数量级!”
他身边的张敬业工程院院士,死死盯着另一块分屏上的数据,那上面显示的是地龙二号沿途的岩壁状况。
“不止是躲避,”张敬业的声音干涩,“他在重塑。你们看,这是一种高分子聚合泡沫,从机体后部释放,在接触岩壁后的3.7秒内完成发泡和固化。固化后的强度……超过了c200混凝土三倍以上!他不是在单纯地挖一个洞,他是在一边掘进,一边为整个不稳定的地质结构,重新构建一条坚固的‘主动脉’!”
破坏者?不。
在场的专家们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个更贴切的词:创造者。
秦卫兵的操作,已经完全超出了“工程”的范畴。
他一边以惊人的速度向地心深处挺进,一边用这种特殊材料,将他走过的每一寸脆弱通道,都变成了一条坚不可摧的地下长廊。他不是在给这片濒临崩溃的大地增加伤口,而是在给它做一台史无前例的血管支架手术。
高建军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他看着那个绿色光点以一种恒定的、充满自信的速度,不断逼近模型最深处的红色危险区,心脏的跳动仿佛都与光点的移动同步了。
他戎马半生,见过太多奇迹,指挥过太多绝境中的战斗。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渺小。这不是人力可以达成的伟业,这更像是……神迹。
不到三个小时。
当指挥中心墙上的时钟,时针仅仅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时,屏幕上响起了清脆的提示音。
“已抵达核心塌陷区。”
秦卫兵的视角中,地龙二号前方的超强度探照灯驱散了亿万年的黑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呈现在眼前。空洞的中央,那台承载着龙国未来能源希望、重达三百吨的“祝融之心”核心机,正被几根扭曲断裂的合金支架勉强悬吊着。
它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偶尔能听到隐约的水流声。那是昆仑山脉深处的地下暗河。核心机的一角,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金属疲劳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坠入无尽深渊。
然而。
就在秦卫兵准备执行精细抓取方案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毫无征兆地从地层深处传来!
“警报!检测到3.2级微震!应力结构突变!”驾驶舱内,刺耳的红色警报响彻,屏幕上的地质模型疯狂刷新,代表“祝融之心”周围岩壁的数十个数据瞬间由绿转红!
指挥中心里,恐慌瞬间炸开!
“二次塌方!是微震!快看核心机!”石坚失声惊呼。
屏幕上,那根最关键的、也是最后一根尚在承重的合金支架,在震动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悲鸣,随后“咔嚓”一声,应声而断!重达三百吨的“祝融之心”,失去了最后的束缚,猛地向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沉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秦卫兵的眼神在那一刻凝缩到了极致。没有丝毫犹豫,原定的优雅方案被瞬间舍弃。他的指令快过思考,如同本能。地龙二号腹部数十个舱门爆开,但从中伸出的不再是温柔的触手,而是数十道闪烁着高能电光的金属长鞭!
“紧急固定程序!超频模式!”
这些柔性抓取臂展现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面,它们如同被赋予生命的闪电,在不到0.5秒的时间内,以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瞬间弹出并死死咬住即将崩落的岩壁和“祝融之心”断裂的支架残骸。
“滋啦——”
数道堪比工业电焊的强烈弧光在黑暗的空洞中爆开,那是记忆金属在超高功率下进行的瞬间形态锁定和强制焊接!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震撼性的一幕:巨大的“祝融之心”在下坠了不到半米之后,被数十条从地龙二号身上射出的“光之锁链”强行拽停在了半空中,纹丝不动。
高精度震动监测仪的读数,在那一瞬间飙升至峰值,又在下一秒诡异地归于平寂,变成了一条近乎水平的直线。
危机,解除了。
秦卫兵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看着被自己强行“钉”在原地的祝融之心,这才重新调出原定方案。
现在,这台三百吨的钢铁心脏已经被暂时稳住。秦卫兵的操控也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从容。地龙二号的机体腹部,更多的舱门缓缓打开。从中伸出的,是另外数十条闪烁着金属光泽、如同活物般的细长触手。
这些由记忆金属构成的柔性抓取臂,在秦卫兵的操控下,像一群经验最丰富的外科医生,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接近了“祝融之心”。它们没有直接触碰核心机的本体,而是先用更细微的子触手,如同缝合伤口一般,将那些断裂的合金支架与周围最稳固的岩壁重新连接、加固。
随后,主抓取臂才如同最轻柔的手指,缓缓贴上核心机的外壳,分散受力点,最终将它整个包裹、托举起来。
放置在指挥中心里的高精度震动监测仪,在经历了那短暂的疯狂之后,从地龙二号开始后续作业的那一刻起,上面的读数就再次变成了一条近乎水平的直线。那条曲线代表的震动幅度,自始至终,都没有超过一只蚂蚁在仪器旁爬过的级别。
这已经不是工程了。
这是一场在地下数千米深处,对地球进行的神乎其技的微创手术。
当秦卫兵操控着地龙二号,载着完好无损的“祝融之心”,沿着那条被他亲手加固过的“主动脉”原路返回,最终从那个光滑如镜的圆形洞口破土而出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昆仑基地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所有人的血液都在燃烧。
从高建军大校,到每一位工程专家,再到外围警戒的每一名普通士兵,在场的数百人,仿佛遵循着一个无声的口令,齐刷刷地抬起右手,向着那个站在钢铁巨兽前的年轻身影,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这最沉默,也最沉重的敬意。
高建军一步步走到秦卫兵面前,这位在塌方发生后一周都没有合过眼的铁血军人,第一次直起了他那被压力压弯的脊梁。他看着秦卫兵,眼神里不再有审视和怀疑,只剩下震惊与后怕,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敬佩所交织的复杂情感。
他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秦先生,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和冒犯,向你道歉。”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我代表昆仑基地全体人员,以及那些被你从地底下拯救出来的希望,感谢你!”
秦卫兵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些激动的人群,望向了远处。
在那里,小九正抱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羊羔玩偶,站在一辆军用吉普旁边,看到他出来,正踮着脚,兴奋地朝着他用力挥手。
秦卫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
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通过最高级别的加密线路,传回了京城。
那间熟悉的疗养院书房里,耿老听完了李德顺近乎语无伦次的汇报。他沉默地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良久,良久。
他没有评价那神乎其技的设备,也没有惊叹那匪夷所思的效率。
他只是拿起那部红色的电话,缓缓说了一句:
“他不是在做工程,他是在给这颗星球,做一台精密的微创手术。”
电话接通了。
“命令,秦岭073基地,立刻进行最高等级清场。所有资料解封,把基地的最高权限……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