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基地的战备跑道尽头,鲲鹏改型运输机在引擎的嗡鸣中,如同一片羽毛般轻盈落地。舱门开启,带着一身海风咸味的秦卫兵,身姿笔挺地走下悬梯。
迎接他的,不是欢呼,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跑道两侧,东部战区的将士们自发地列成了两道钢铁长城,从机尾一直延伸到指挥中心门口。数千道目光,混杂着敬畏、狂热、崇拜,钉在那个年轻的身影上。他们中的许多人,刚刚通过内部转播,亲眼见证了那场神话般的风暴之舞。
周擎山站在队列的最前方。这位戎马半生的将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未干的沟壑,但此刻,他的眼神亮得像两颗星辰。
在秦卫兵走到他面前的瞬间,周擎山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绷得如同一杆标枪。他没有拥抱,也没有拍打肩膀,而是以一个军人的方式,抬起右手,向着秦卫兵,敬了一个军礼。
“啪!”
清脆的敬礼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这一个军礼,不是上级对下级,不是长辈对晚辈。这是一个战区司令,对一位力挽狂澜、为国铸剑的英雄,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秦卫兵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首长,看着他眼中的血丝与真诚,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拨动。他没有多言,只是同样抬手,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哗——”
如同连锁反应,跑道两侧,数千名将士,在同一时间,整齐划一地抬起了右臂。无数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如林般竖起,指向苍穹。
这无声的敬意,汇聚成磅礴气势,直冲云霄。
然而。
这股气势压在秦卫兵的肩上,却并非只有荣耀的重量。
他能感受到每一道目光背后的托付与期望,那既是桂冠,也是枷锁。他才二十多岁,却在这一刻被强行推上了神坛。他享受这胜利的荣光吗?或许。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清醒,神话的尽头,往往是下一个更严酷的现实。
在随后举行的内部庆功仪式上,两名仪仗兵捧出了一面旗帜。那面五星红旗上,还残留着被高速气流撕扯出的细微破口,以及被海水浸泡后留下的淡淡盐渍。
周擎山亲自上前,他凝视着旗帜,眼眶再次湿润。他转过身,面向礼堂内所有校级以上的军官,声音洪亮如钟:
“这面旗,曾悬于万米高空,俯瞰利维坦之怒;它曾随腾蛇一起,冲入雷暴回廊,沐浴神魔之电;它在十九级台风之眼,见证了龙国科技的伟大新生!”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
“我命令!将此旗,命名为东部战区第一功勋旗!入驻战区荣誉室,永久陈列!让它告诉我们的后人,先辈们曾驾驭着怎样的神兵,创造了何等伟大的奇迹!”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秦卫兵站在第一排,看着那面旗帜,心中波澜起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腾蛇不再仅仅是一个代号,它已经成为一座丰碑,一个传奇。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灼人温度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秦卫兵一怔,回头便对上周擎山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这位将领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气和庆功宴的热浪,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人群的焦点中拽了出来,快步走向礼堂后台一间僻静的休息室。
“砰!”门被反手带上,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休息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基地跑道的指示灯光透进些许微光。周擎山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提问的机会,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激动与后怕。
周擎山转身走向墙边,指纹与虹膜双重验证后,一扇不起眼的壁挂式暗格悄然滑开。他从中取出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件,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啪”地一声拍在秦卫兵的胸口。
“腾蛇,是矛!它能撕开任何风暴!”周擎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酒后放大的嘶哑与狠劲,“但光有矛不够,我们还需要盾!小秦,这份计划被驳回,根本原因在于工程学上的不可能。报告说,要在远海建设永久性基地,单个核心模块就重达百万吨。没有任何现有技术能把这种级别的构件吊装到数千米深的海面上。他们说这是痴人说梦……直到我看到了‘腾蛇’。”
秦卫兵被他拍得后退了半步,低头看向怀里的文件。封皮上,两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大字:绝密,旁边还有一个更刺眼的戳印:驳回。
“这是前哨计划的最终论证报告,”周擎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最高层的结论是:技术上是天方夜谭,财政上是足以掏空国库的豪赌,战略上是动摇国本的冒险!它已经被封存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抓住秦卫兵的肩膀,那眼神里的期盼、疯狂与决绝几乎要燃烧起来,将空气点燃:“他们不信神话,我只信你创造的神话!现在,我以我个人的政治生命,代表东部战区,也代表这片大洋上所有漂泊的英魂,请求你,为我们设计出那个能吊起百万吨重物的神之手!为我们造出那台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超级工程平台!”
秦卫兵的目光从那份文件上移开,他没有去看周擎山,而是再次望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深蓝天际。他明白了。周擎山想要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能够实现所有疯狂梦想的工具。
沉默良久后,秦卫兵终于开口。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抛出了一个让周擎山心脏几乎停跳的结论:
“老首长,您要的不是一台起重机,而是一种全新的基建。”
在周擎山震惊又混杂着狂喜的目光中,秦卫兵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平台本身不难设计,难的是……如何为这头钢铁巨兽,装上一颗能驱动它举起山峦的心脏。”
周擎山闻言一怔,随即重重地点头,眼中的光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这份直面挑战的勇气而更加炽烈。他知道,秦卫兵没有拒绝,他只是指出了那条通往神话之路上,最巨大、最黑暗的深渊。
如何铸造那颗能点亮深蓝国土的烛龙之心,将是他们下一段征程的起点,也是唯一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