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使者,终究是来了。
旌旗仪仗,黄钺白旄,虽经长途跋涉略显风尘,但那代表汉室威严的排场,依旧让偏安南疆的零陵百姓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激动。毕竟,在这乱世,天子的旌旗,已多年未出现在荆南之地了。
太守府内,香案高设,刘度率领零陵大小官员,恭敬跪迎。林越站在文官队列前列,心情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他深知,这突如其来的“皇恩”,背后必然站着那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司空。
使者展开绢帛诏书,声音抑扬顿挫。诏书中,皇帝(实为曹操)对零陵太守刘度“保境安民”之功大加褒奖,赐金帛若干。而重点,则在后面——对林越的封赏。
“……尔工曹掾林越,敏而好学,巧思天成,献水泥以固城防,制利弩以慑不臣,更创纸、印之术,裨益文教,功在社稷……特擢为谏议大夫,秩比六百石,望尔克忠职守,不负皇恩……”
谏议大夫!这虽是个虚衔,并无实权,但却是中央官职,地位清贵,远非地方佐吏可比。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林越的名字,正式进入了汉廷(或者说曹操)的视野。
诏书宣读完毕,府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砸懵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越身上,有羡慕,有震惊,更有深深的忌惮。
刘度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接过诏书,谢恩之后,看向林越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当然为林越高兴,但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是不安。林越本就在零陵权势过重,如今再得此中央官职,虽无实权,但名分上已隐隐可与自己平起平坐,将来这零陵,到底谁说了算?曹操此举,是否意在离间?
林越深吸一口气,上前叩首谢恩,语气平稳:“臣林越,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心力,以报国家!”他心中明镜似的,这是曹操的阳谋,将他架在火上烤。接,则必遭刘度猜忌;不接,便是抗旨不尊。
当晚,太守府私宴,为使者接风,只有刘度、林越和几位核心属官作陪。席间,刘度虽然依旧谈笑风生,但那份刻意维持的亲热下,分明多了一层隔阂与审视。
使者更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林大夫年轻有为,才华盖世,屈居零陵,实乃明珠蒙尘。曹司空求贤若渴,常言‘天下未定,求贤之急’。若大夫有意北上,司空必虚席以待啊!”
这话如同惊雷,在宴席上炸响。刘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险些洒出。几位属官更是屏息凝神,偷眼观察林越的反应。
林越心中冷笑,知道图穷匕见。他放下筷子,神色郑重地对使者道:“天使此言差矣。越本一介寒微,蒙刘府君不弃,委以重任,方有今日。零陵于我,有知遇之恩,立足之地。越虽不才,亦知忠义二字,岂能见利忘义,弃府君与零陵百姓而去?北上之事,切勿再提。越,愿终生为刘府君驱策,为 zero陵百姓谋福。”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既是说给使者听,更是说给心神不宁的刘度听。
刘度闻言,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亲自为林越斟了一杯酒:“林贤弟言重了!有你此言,我心甚慰!来,满饮此杯!”
宴席的气氛似乎重新热络起来,但那裂痕,却已悄然产生。使者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天,林越明显感觉到,郡府中一些原本与他亲近的属官,态度变得微妙起来,多了几分恭敬,却也多了几分疏远。刘度在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务上,也开始绕过他,直接下令。
“先生,府君他……”王统领找到林越,语气愤懑又担忧。
林越摆手制止了他,望着窗外零陵的街景,平静道:“王兄,此乃人之常情,不必介怀。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根基,在民,不在上意。”
他深知,此刻任何解释和行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唯有沉心做事,用实实在在的成果,才能稳住局面,也才能让刘度慢慢放下心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天子使者离开后不久,那支在郁林边境出现的北方“商队”的头领,终于通过阿石,递上了拜帖,请求秘密会见林越。
帖子上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简单的、抽象的飞鸟图案。
林越看着那图案,瞳孔微缩。他认得,或者说,他脑中的历史知识告诉他,这似乎是……袁绍势力的隐秘标记!
北方的另一头巨鳄,也嗅着味道,将触角伸了过来。
零陵这潭水,被曹操一石激起千层浪后,更大的暗流,开始在水下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