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山湾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胜利的欢呼声还萦绕在零陵城头,但林越和他的核心团队却已迅速从喜悦中冷静下来,投入到更为繁重和严峻的战后工作中。
首当其冲的,是惨重的伤亡抚恤。泉陵守军阵亡超过八百,伤者逾千;王统领的水军在昭山湾虽然取得大胜,亦有数百将士血染湘水。一车车阵亡者的遗体被运回,零陵城内白幡处处,哭声不绝。阵亡将士的名单被连夜整理出来,由蔡文姬亲自审定,抚恤金和抚恤田地的标准被严格执行,确保一分不少、一亩不差地送到遗属手中。林越下令,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将被镌刻在零陵城外新建的“英烈祠”石碑上,供后人瞻仰。这一举措,在悲痛之余,也极大地凝聚了军心民心。
其次,是防线的修复与加固。泉陵城墙在连日猛攻下,虽主体无损,但多处垛口、马面破损,城下堆积的敌军尸体也需尽快清理,以防瘟疫。林越调派了大量工匠和民夫前往泉陵,利用水泥进行快速修复,并进一步加固了薄弱环节。同时,昭山湾的水下防御设施也需要维护和加强,以防江东水军再次来犯。
再者,是物资的消耗与补充。此战消耗了海量的箭矢、弩枪、火油、滚木礌石。工坊区的炉火必须日夜不熄,工匠们轮班赶制。得益于郁林铁矿的稳定供应和冶炼技术的改进,军工生产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但压力依旧巨大。大乔主持的市易司,则全力调动三郡资源,收购皮革、木材、火油等战略物资,保障工坊原料供应。
在这一片忙碌、肃杀而又带着胜利后疲惫的氛围中,一个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在太守府后院,蔡文姬的身上。
她依旧每日在行台忙碌,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协调着各曹事务,神色平静,举止从容。但细心的侍女却发现,自家小姐近来似乎更容易疲倦,胃口也不似从前,偶尔在无人时会下意识地轻抚小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与更多的忧虑。
这一日晚间,蔡文姬在审阅一份关于阵亡将士子女入学蒙堂的章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让她险些呕吐。她强忍下去,脸色却有些发白。
侍立一旁的贴身侍女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您的月事,已迟了半月有余了。而且您这几日……奴婢瞧着,像是……像是害喜的征兆啊。”
蔡文姬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墨汁落在绢帛上,迅速晕开。她抬起头,看着侍女担忧而肯定的目光,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许久,她才缓缓放下笔,将手轻轻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面可能正在孕育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茫然与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这个孩子……是林越的。在那段共同支撑零陵、相互依靠的艰难岁月里,在某个身心俱疲却又彼此慰藉的夜晚,意外却又仿佛是注定地到来了。
可如今是什么时候?零陵刚刚经历血战,强敌环伺,北有即将一统中原、虎视眈眈的曹操,东有睚眦必报、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孙权。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福是祸?
她与林越,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未婚先孕,对于她这样出身名门的女子而言,是足以毁掉一切声誉的丑事。纵然零陵新风渐开,林越待她不同,但那些潜在的流言蜚语,那些可能因此而对林越权威产生的质疑……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会将林越,将零陵,置于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境地吗?
她独自一人在灯下坐了许久,直到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迷茫与恐慌都被一种母性的坚韧所取代。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骨肉,是她在乱世中唯一的血脉至亲,也是她与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男人之间,最深刻的联结。
她必须告诉他。
当林越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工坊区回到府中,便被蔡文姬请到了她的书房。烛光下,她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坦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林越愣住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看着蔡文姬那双清澈而带着一丝紧张的眼睛,看着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责任与巨大压力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疲惫。
他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蔡文姬微凉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文姬……这是真的?你……我们有孩子了?”
蔡文姬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惊喜,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瞬间轻了一半,她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林越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动与怜惜。但随即,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蔡文姬所担忧的一切。
他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目光坚定而郑重:“文姬,你放心!一切有我!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希望,是零陵未来的延续!什么礼法流言,在我林越这里,狗屁不是!我明日……不,我即刻便去寻刘府君,我们要堂堂正正地成婚!我要让全零陵,不,让全天下都知道,你蔡文姬,是我林越的妻子,是我孩儿的母亲!”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担当。蔡文姬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为她与孩子遮风挡雨的决心,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溃堤,泪水无声地滑落,却不再是恐慌的泪,而是释然与感动的泪。
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险,但这个男人的肩膀,值得她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