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少女苍白的脸上属于温叙强撑的平静和疲惫快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久睡初醒的茫然。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且带着懵懂和困惑的眼睛。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脸孔,还有那个站在不远处让她感到害怕却又莫名有一丝熟悉感的男人,以及周围一片狼藉的悲伤和惊愕。
“这……这里是……?”一个有着怯懦和睡意的声音从胡桃泽梅的口中发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似乎少了点什么让她安心的东西。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站在窗边的真田龙,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胡桃泽梅意识回归的同一瞬间,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变得透明,随即又迅速凝实。
仿佛他存在的根基,随着温叙意志的彻底抽离和原主的回归,也发生了一次剧烈的震荡。
只有他自己知道,绑定完成的瞬间,魂冢的力量不仅重塑了他的身体,更将海啸般的信息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自己原本该有的未来轨迹:高中毕业后,继续打棒球,进入职棒联盟,经历伤病与复健的磨砺……还有,在某个理所当然的时间点,与身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吉田千鹤,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撕裂感让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闭了闭眼,试图压下这翻江倒海的认知颠覆。
信息太庞大、太混乱、太具冲击力,他根本无法在瞬间理清,只能捕捉到最刺痛神经的碎片:他本可以活着,拥有一个漫长而安稳的人生轨迹,甚至……与青梅竹马走向一个水到渠成的未来。
现在,他成了提前退场的亡灵,家人朋友沉浸在悲痛中,而这一切的根源,都与那个此刻已失去心跳的女孩——温叙——息息相关。
真田龙深吸一口气,压下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他转向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有着不属于十七岁少年沉重如山的成熟感。
“父亲……哥哥……”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生死的沧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真田彻用力摇头,泣不成声:“别说对不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这到底……”
“时间……不多了。”真田龙艰难地打断他,他不能解释魂冢和任务世界的真相。他伸出手,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泣不成声的哥哥,那力量感让真田彻感到陌生又心碎。然后,他转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
“父亲……保重身体。”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一句。他能感觉到父亲颤抖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那沉重无声的悲痛几乎让他窒息。
“龙……”父亲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你也要……好好的……”
胡桃泽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环顾四周,每一张脸都透着浓重的悲伤和她无法理解的惊愕,让她感到害怕。
在这里,她只认得风早和吉田,可是吉田却一副那么悲伤的样子,风早又让她感到恐惧。
她想动,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物压过。
“唔……”她下意识地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肩膀,一阵迟来且钝钝的酸痛感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她困惑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撩起了一点校服袖口。
白皙的皮肤上,几处明显边缘泛着青黄的淤痕映入眼帘。虽然已经不尖锐地疼了,但看着就触目惊心。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侧面,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一点异样的肿胀感。胡桃泽梅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茫然。
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我摔跤了吗?”
没有人能立刻回答她。
荒井市一扶着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胡桃泽梅感觉书包的侧袋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自己的大腿,非常不舒服。她几乎是带着点小脾气地摸索着,掏出了那个罪魁祸首——
一个被捏得严重变形的铝罐。罐体坑坑洼洼,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只残留着一点模糊的饮料包装痕迹。
“啊……”胡桃泽梅看着手中“垃圾”,小脸皱成一团,更加困惑了,“这是什么……?”
就在这个变形的铝罐被掏出来的瞬间——
站在几步之外真田龙,那双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了。
他认出来了。
那个下午,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他因为温叙对风早自毁一般的维护而愤怒,最终不欢而散前,他带着自己都没理清的烦躁情绪,随手在自动贩卖机买的饮料。是他印象中她喜欢的口味,一个别扭或者说仅仅是“习惯性照顾”的举动。
他以为她没喝,或者看见了也会随手扔掉。
他没想到……她竟然一直留着。
更没想到……它会被她攥在手里,捏成了这样一副饱经摧残、承载了不知多少痛苦和挣扎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真田龙的心脏。那是迟来的痛楚,是更深的愧疚,是某种被强行烙印在灵魂里,关于那个女孩最后倔强的证明。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扭曲的铝罐上。
这短暂无声的震撼被吉田千鹤捕捉到了。
她看着真田龙瞬间变化的脸色和他死死盯着胡桃泽梅手中铝罐的眼神,一个大胆带着点破罐破摔意味的念头冲破了恐惧和悲伤的壁垒。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几步就冲到了真田龙面前。
“喂!龙!”她仰头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成年面孔上找到答案,“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啊?!”她指着真田龙,又指向拿着铝罐、一脸懵懂的胡桃泽梅(在吉田混乱的认知里,这个身体刚刚还是温叙),“她为了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这到底算什么?!你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