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
带着那句冰冷的警告,和那片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我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从石材地面蔓延而上,与体内那片荒芜的绝望内外交困,几乎要将我彻底凝固成一尊失去生息的冰雕。下颌骨处还残留着他指尖用力捏握带来的、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像一枚屈辱的烙印。
“匹配的代价……”
这几个字在他口中吐出时,那平淡语气下蕴含的、毫不掩饰的残忍意味,让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再有任何“越界”的举动,等待我的,绝不仅仅是更严密的囚禁。
他是认真的。
他洞悉了我所有的伪装和试探,却选择了按兵不动,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冷漠地看着猎物在蛛网上徒劳地挣扎,直到精疲力尽。而我那声关于“基因”的嘶喊,或许在他眼中,不过是猎物临死前最后一声无意义的哀鸣,甚至……加速了他收网的进程?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我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周彦珩的“信号”没有带来任何转机,反而可能将我推入了更危险的境地。谢予琛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我像一只被堵死了所有逃生路径的老鼠,只能在越来越狭小的空间里,等待着最终被碾碎的命运。
时间在这极致的绝望中,再次变得模糊而粘稠。
不知过了多久,模拟的“夜色”再次降临,将房间浸染在一片虚假的黑暗之中。那个送餐的女人依旧准时出现,沉默地送来晚餐,又沉默地收走中午未曾动过的、早已冰冷的餐盘。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向我投来一瞥,仿佛我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连她……也放弃了吗?
或者说,我的“失控”表现,让她认为我已经失去了“合作”的价值,甚至成为了一个需要被规避的风险?
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微弱的联系,似乎也彻底断绝了。
我依旧没有胃口,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食物,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搅。但我强迫自己走过去,拿起筷子,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机械地、缓慢地开始进食。
必须吃。
必须保持体力。
哪怕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更加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味同嚼蜡。
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吞咽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就在我食不知味地咀嚼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时,视线忽然在床头柜的方向顿住了。
那里,放着那部谢予琛把玩过、又随手放下的内部手机。
屏幕是暗着的。
但在那漆黑的屏幕边缘,靠近充电接口的位置,此刻,正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尖大小的红色光点,在以一种稳定的频率,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心跳骤然失序!
那是什么?!
之前从未有过!
是手机没电的提示?不,不可能,这种内部定制设备,电量提示绝不会是如此微弱且单一的光点。
是故障?还是……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我死寂的心湖——
是信号?!
是周彦珩,或者那个送餐女人,通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留下的第二个联络信号?!
他们并没有放弃我!
那个闪烁的红点,是在告诉我,通道……还没有完全关闭?!
巨大的激动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刚刚筑起的绝望堤坝!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但下一秒,谢予琛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和他那句“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的警告,如同冰水般浇下,让我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一个谢予琛设下的、测试我是否“死心”的诱饵?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机械地进食,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那个微小的、持续闪烁的红色光点上。
它在说什么?
它在提示我什么?
“三天后”已经过去了。
“老地方”毫无头绪。
那么现在这个信号……是新的指示?还是……读取那枚芯片信息的后续?
我努力回忆着那枚芯片带来的、混乱的数据碎片。除了基因序列和那个女人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些极其短暂的、关于某种……频率或者代码的片段?当时过于混乱,我根本无法捕捉和记忆。
难道……这个红点的闪烁频率,就是关键?
我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试图记忆和分析那红点闪烁的规律。它亮起的时间,熄灭的时间,循环的周期……
这太困难了!没有参照,没有工具,仅凭肉眼和感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我无法长时间、明目张胆地盯着那里看。谢予琛的监视无处不在!
怎么办?
一个念头闪过——卫生间!
那里是唯一相对“私密”的空间,或许……监控的密度会稍低一些?或者,有某些死角?
我迅速吃完最后几口食物,放下筷子,如同往常一样,神情麻木地站起身,走向卫生间。脚步刻意放得有些虚浮,像是因“崩溃”后体力不支。
进入卫生间,反锁上门。
我靠在门板上,心脏狂跳。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哗哗地流着,制造出一些背景噪音。
然后,我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深处,却重新燃起了幽暗的、不肯屈服的火苗。
我抬起手,用手指,极其缓慢地,在布满水汽的镜面上,按照记忆中那个红色光点的闪烁规律,开始模仿着敲击。
亮——停顿——灭——更长的停顿——亮——亮——灭……
我试图将这种频率,转换成一种触觉记忆,一种节奏。
同时,大脑飞速回溯着芯片带来的数据碎片,试图将这种频率与那些模糊的代码片段对应起来。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在绝对的黑暗中,捕捉一缕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风。
但我没有放弃。
一遍,又一遍。
手指在冰冷的镜面上重复着那套复杂的节奏,大脑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拼命搜寻着可能的关联。
时间在寂静与水流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几乎要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挫败感而再次崩溃时——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与水流声融为一体的、断断续续的音频片段,猛地从我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模糊,但似乎……在重复着几个音节!
我屏住呼吸,停止了手指的动作,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回忆那个音频片段上。
“……湖……心……亭……子……时……”
湖?
心亭?
子时?
湖心亭!子时!
是地点和时间!
“老地方”是湖心亭!时间是子时(晚上11点到凌晨1点)!
那“信号”呢?!
信号是什么?!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握不住洗手台的边缘!找到了!我终于破译了部分信息!
可信号呢?我该如何在子时,向湖心亭发出信号?!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面雾气朦胧的镜子,看着上面被我划得乱七八糟的水痕,看着自己那双因为激动而灼亮的眼睛……
忽然,一个更加大胆、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天灵盖——
镜子!
光线!
反射!
如果……如果这个闪烁的红点,本身就是一个……定位器或者信号发生器呢?
如果周彦珩需要的“信号”,并不是要我主动发出什么,而是……在特定的时间(子时),让我带着这部手机(或者说,带着这个闪烁的红点),出现在特定的地点(湖心亭)呢?!
这样,他或者他的人,就能从外部,通过这个红点发出的信号,确定我的精确位置,从而……采取行动?
这个猜测合理吗?
我不知道。
但这似乎……是唯一能解释得通,并且……我有可能做到的方案!
风险巨大。
如果猜错,我带着手机在子时出现在湖心亭,无异于自投罗网,主动将自己送到谢予琛的枪口下。
但如果猜对……
这就是我逃离这镜狱的,唯一机会!
死水之下,微澜再起。
绝望深处,萤火重燃。
我看着镜中那双决绝的眼睛,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冰冷而孤注一掷的笑容。
赌了。
就用这条早已悬于丝线的性命,赌这一把。
赌这萤火,能燎原。
(第一百零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