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便在这样一种近乎凝固的宁静与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度过。
我依旧虚弱得无法自行坐起,大部分时间只能躺着,看着天花板,听着监护仪规律的声音,感受着身体内部那如同龟裂大地般缓慢修复的进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隐痛,那是过度承载能量冲击留下的痕迹。
谢予琛几乎寸步不离。
他不再像失忆时那样,用沉默和距离筑起高墙,也不再像系统失控时那般暴躁易怒。他变得异常……安静,且专注。
他会定时按铃叫来护士为我检查、换药。会在我因虚弱而无法自行进食时,沉默却坚持地一勺一勺喂我喝下那些寡淡无味的流食。他的动作依旧带着某种属于上位者的、不甚熟练的笨拙,但那份专注与耐心,却是不容错辨的。
我们之间依旧很少交谈。
往往是——
“喝水吗?”
“嗯。”
或者,
“需要……帮忙吗?”(指去洗手间等私密事宜,他会提前叫来女护工)
“……谢谢。”
对话简短、必要,且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生疏的礼貌。仿佛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着那片布满地雷的区域——关于过去,关于“摇篮”,关于母亲,关于那场几乎让我们同归于尽的仪式。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时,是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观察,像是在确认我身体状况的细微变化。有时,会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担忧,尤其是在我因疼痛而微微蹙眉时。而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沉沉的、仿佛背负着无形重担的疲惫,以及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深藏的愧疚。
他不再锁书房门(虽然这里并没有书房),但他的手机似乎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偶尔,他会走到病房外间的客厅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听不清内容,但能从他回来时更加冷峻的眉宇间,感受到外界的风波并未因系统的毁灭而平息。
“基金会”的阴影,谢家可能的反扑,周彦珩神秘的立场……这些依旧是我们头顶悬着的利剑。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片暖金色。护士刚给我换完输液瓶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谢予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到他的椅子上处理公务,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夕阳勾勒出他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
“李铭晚点会送些清淡的饭菜过来。”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外面的东西,不安全。”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我解释。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主动提及与“治疗”无关的话题。
“……好。”我轻声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周彦珩……处理了‘摇篮’的后续,暂时挡住了‘基金会’那边的视线。”
周彦珩?他果然插手了。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那个所谓的“人情”……
我心中疑虑丛生,却没有问出口。现在的我,连理清自身都困难,更没有余力去探究这些错综复杂的外部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来。他没有开灯,任由暮色将我们笼罩。
就在我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忽然极低地、几乎含在喉咙里地说了一句:
“……项链……不见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脖颈,那里依旧空荡荡。在“摇篮”那场终极的能量对撞中,远在公寓保险箱里的项链,想必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或是随着系统的毁灭而……消散了?
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实质性的联系。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悲伤瞬间攫住了我,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溢出喉咙。
谢予琛似乎感觉到了我情绪的剧烈波动,他终于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沉重。
“……抱歉。”他哑声说。
这句道歉,是为了弄丢项链?还是为了过去的一切?
我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微微偏向另一边,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入鬓角。
母亲……
她用灵魂碎片保护了我这么久,最终,还是彻底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床边微微一沉。
我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谢予琛不知何时坐回了椅子上,他没有看我,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我会……”他停顿了许久,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逾千斤,“……尽量弥补。”
弥补什么?如何弥补?
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
但这句承诺,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这间被暮色笼罩的病房里,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夜晚,李铭果然送来了饭菜。不再是医院统一配送的流食,而是装在保温食盒里的、精心熬煮的鸡茸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谢予琛依旧沉默地喂我。粥的温度恰到好处,味道也比医院的食物好上太多。
当我们之间只剩下勺碗碰撞的细微声响时,一种奇怪的、近乎“日常”的平静感,悄然滋生。
毁灭之后,新生之前。
或许,就是这样一段充斥着沉默、伤痛、试探与极其缓慢修复的艰难时光。
我和他,都在学习。
学习如何在没有系统阴影、没有母亲遗物、只剩下彼此和一片废墟的情况下,重新活下去。
学习如何,从“宿主”与“钥匙”,从“囚禁者”与“被囚者”,真正走向……“兄妹”。
这条路,注定漫长。
但至少,我们都没有转身离开。
(第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