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沉默得像一场默剧。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他站在前方,挺拔的背影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目光交流。
我垂着头,盯着自己鞋尖前那一小块反光的金属地面,脑海里却如同煮沸的水,翻滚不息。
肩膀上,那短暂停留过的、属于他头部的重量和温度,仿佛烙印般清晰残留。
颈侧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他发梢带来的微刺感,耳廓也依旧萦绕着他平稳呼吸拂过的微弱气流。
这一切,都与我认知中那个冷酷、强悍、永远掌控一切的谢予琛,格格不入。
是伪装吗?是为了彻底瓦解我心防而精心设计的、更高级的表演?用这种近乎示弱的姿态,来引发我愚蠢的同情和动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和寒意便瞬间浇灭了我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混乱的悸动。
不能上当。
绝对不能。
我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武装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电梯门打开,他率先走了出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仿佛庭院里那片刻的倚靠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已经被他遗忘的插曲。
李铭依旧沉默地跟在后面。
回到那间熟悉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无形压力的病房。阳光被隔绝在厚重的窗帘之外,房间内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恒定的冰冷。
他脱下风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冷硬而疏离的背影。
“休息吧。”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淡。
我没有动,依旧站在房间中央,穿着他那件沉重的外套,像一尊被遗忘了指令的木偶。腹部伤口的异物感,在经历了短暂的户外活动后,似乎变得更加鲜明,隐隐的抽痛提醒着我体内隐藏的巨大风险。
我需要一个突破口。
一个能打破这令人窒息僵局的契机。
周彦珩那边杳无音信,偷来的“火种”藏在我身体里,如同定时炸弹。谢予琛的态度暧昧不明,时而冷酷如冰,时而又流露出令人费解的复杂。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沙发扶手上,那件他刚刚脱下的风衣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我的思绪——他的手机。
他几乎从不离身,偶尔会从风衣内袋或者西装口袋里取出查看。那里面,是否会有我需要的信息?是否能找到与周彦珩,或者与“容器计划”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
但……也许是目前唯一的,能主动做点什么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床边,假装整理被子,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着沙发方向,以及那个背对着我的、毫无防备(或许并非毫无防备)的身影。
他依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狭长的、明亮的光带,将他与房间的阴暗清晰地分割开来。
就是现在!
我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挪向沙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充满了被发现的风险。
近了。
更近了。
我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缓缓伸向那件搭在扶手上的风衣。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布料,我甚至能感觉到布料下可能存在的、手机的坚硬轮廓。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探入风衣内袋的刹那——
“你在找什么?”
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骇然转头,只见谢予琛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站在离我不过两步远的地方,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钉在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上!
他看到了!
他什么都看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完蛋了的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一片沉沉的、令人胆寒的暗色。他没有立刻发作,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上前一步。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在他眼皮底下,试图窃取他私人物品的、不知死活的“囚徒”。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疾风骤雨都更令人恐惧。
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所有的算计和勇气,在他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化为了齑粉。
就在我以为下一秒就会迎来他雷霆之怒时,他却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冷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问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问题。
我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他没有等我回答,迈步走了过来,不是走向我,而是走向沙发。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风衣,而是拿起了我之前脱下、随意放在沙发上的,那件属于他的西装外套。
然后,他转过身,将外套递到我面前。
“穿上。”他命令道,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我那试图偷窃他手机的行为,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彻底懵了。
他看着我这副呆滞的样子,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他上前一步,直接将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别再做这些无谓的事。”他低头,靠近我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的气息,“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回窗边,重新背对着我,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我僵立在原地,肩上披着他刚刚为我穿上的外套,体内因为他靠近时带来的冰冷气息和那句警告而阵阵发寒。
他没有追究。
他甚至……再次给了我这件外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
是怜悯?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深的掌控?
我看着他那冷漠疏离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这个男人。
而在我体内,那枚紧贴着伤口的金属设备,似乎也随着我剧烈的心跳,一下下地,刺痛着我的神经。
暗涌,从未停止。
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危险。
(第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