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实验室重新陷入了寂静,但这寂静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能量残余气息,混合着深海带来的冰冷咸腥,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凝固的疲惫。
中央区域,两个生命维持平台并排而立。
左边,是谢予琛。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各种监测管线连接在他身上,屏幕上显示的数据虽然在守夜人的全力维持下勉强脱离了最危险的红色区间,但依旧在临界值的边缘徘徊,尤其是代表意识活动的脑波曲线,近乎一条绝望的直线。为了在深海最后关头挡住那毁灭性的意识冲击,他的意识核心遭受了近乎粉碎性的重创。
右边,是姜时安。她醒着,但状态同样糟糕到了极点。身体因长时间的机能停滞和能量透支而虚弱不堪,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带来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胸口那团新生的、流淌着冰蓝光泽的“星核”能量虽然纯净,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维系着她最基本的生命体征。手背上的龙影纹路彻底黯淡,失去了所有光泽与波动,陷入了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沉眠。
她偏过头,目光越过冰冷的仪器,落在旁边平台那个沉寂的男人身上。
舱盖是开启的,为了便于紧急医疗干预,也为了让这死寂的空间里,多一丝微弱的气息流动。
她看着他毫无生气的侧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深海遗迹中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切断能量输送,义无反顾地将自身意识化作屏障,撞向毁灭的核心。那一刻决绝的冰冷守护,与她记忆中被江遇白抛弃、被林可欣背叛、被世界踩在泥泞里的所有瞬间,形成了无比尖锐、又无比震撼的对比。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找不到答案。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利用与被利用,囚禁与反抗,充斥着算计与伤害。即使后来因“门”的真相而被迫合作,也依旧隔着深深的鸿沟。他那样一个冷漠、骄傲、视掌控为一切的男人,为什么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意识和生命?
是因为愧疚?因为她是唯一能解读他母亲遗志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一种酸涩而沉重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守夜人冰冷的声音在实验室中响起,打破了她的思绪:“载体姜时安,你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能量水平处于绝对危险值。建议立即进入深度休眠状态,配合营养注入,以加速‘星核’与身体的恢复。”
姜时安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迟缓。“等他……先稳定。”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目光依旧没有从谢予琛身上移开。
她不能睡。在她昏迷的时候,是他守着她(尽管方式偏执)。现在他倒下了,她必须醒着。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她也必须醒着。这是一种毫无逻辑、却根植于本能的坚持。
守夜人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地调整着能量分配,将更多的修复资源优先导向谢予琛那边。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织。
姜时安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困意袭来,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视线开始模糊,谢予琛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着,仿佛随时会融入背景的昏暗。
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谢予琛放在身侧、连接着输液管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因为太累而产生的幻觉?
她猛地眨了眨眼,集中起涣散的精神,死死盯住那只苍白修长、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手。
一秒,两秒……
没有动静。
果然……是错觉吧。她心底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黯淡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然而,就在她即将放弃,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
那只手的手指,**确确实实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幅度很小,带着一种无意识的、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的姿态。
紧接着,他喉结滚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
屏幕上的脑波曲线,也随之**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低平,但不再是那条令人绝望的直线!
他……有反应了?!
姜时安的心脏骤然缩紧,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她几乎要从平台上撑起身体,却因脱力而重重跌了回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守夜人!他……”她急切地想询问,却因气息不继而无法成句。
“检测到目标谢予琛意识活动出现短暂峰值,生理指标出现轻微波动。迹象表明,其意识核心并未完全崩毁,正处于极度不稳定的自我修复边缘。”守夜人的报告及时传来。
意识核心未完全崩毁!他在自我修复!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姜时安强撑的意志壁垒。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再也无法抵抗沉眠的召唤,眼皮沉重地合上。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最后看到的,是旁边平台上,那只微微蜷起的手,以及屏幕上那不再是一条死线的脑波轨迹。
冰冷的实验室里,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一个在无意识的边缘挣扎着试图归来,一个在耗尽心力后终于无力支撑,沉沉睡去。
没有言语,没有触碰。
只有仪器冰冷的微光,映照着他们苍白的面容,和那存在于生死之间、微光之中的,无声守望。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幼芽,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