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地暖,换上佣人递来的拖鞋,李择明随手把西服外套脱掉,又解开了领带。佣人接过,其他人拿来消毒好的碗筷,添好饭放在了徐稚爱对面的位置。
李夫人有些奇怪,“择明,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择明脚步没有停顿,洗完手后接过递来的帕子擦干,坐下,“今天没那么忙。”
“你父亲中午的时候跟我说要和安老会长吃饭,我还以为你也跟着去呢。”李夫人喜欢在饭桌上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比如盛汤给她的孩子,她把一碗汤放到李择明面前,“你之前不是还说,和安老会长的孙女聊得还不错吗?”
她还记得李择明随口提的一句话。
李择明拿汤匙搅了搅,“父亲他们只是商讨最近的合作项目,汉南洞5号住宅计划今年会派人前往bbc国际建筑科技大会进行解析,但旭日地产不在我的负责范围内。”他很少向他母亲解释集团的事情,也难得说了这么多。
“原来是讨论工作。”
李夫人让佣人把她手机拿来,低头编辑着短信,“但你父亲有高血压,待会两个人估计又要喝不少。我还以为你在,多少能帮忙看着点,我得给河室长发条消息。”
一时餐厅安静下来,李择明这时才敢去看徐稚爱。但她本人垂着眼安静吃着,没有看过来的意思。
餐厅的灯光很柔和,他父亲喜欢日式摆件,后面放了一座用山石雕刻的仿真垂枝樱。而徐稚爱刚放学回到家,身上还穿着新川国际的赭红色冬季制服,垂枝樱衬得她有种温婉的美感。
像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妹妹,这个想法很奇怪,李择明也低下头,没去看她了。
四人安静吃着,李夫人也没再开话题了。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确实比起大儿子,她在择宪面前会更自在一些。
一个佣人突然想到什么,她走了过来,“择明少爷,下午的时候有一个从日本寄来的快递。我没拆开,只放在了房间门口。”
李择明颔首,“好,我知道了。”
李夫人好奇,“是买了什么吗?”
李择明摇头,“只是那时候有东西不方便带回来,我让人帮忙寄过来了。”
徐稚爱抬头,却正正好和李择明对上视线,两人安静看了对方几秒,李择宪给她夹菜,她回过神来转头朝他笑了笑,“谢谢。”
吃完饭,李择宪提出想让徐稚爱推着他出去透透气,徐稚爱欣然同意了。见儿子自受伤后难得这么开心,李夫人也很高兴,“那别逛太久,外面还挺冷的。”
李母吩咐佣人拿大衣下来,让李择宪和徐稚爱穿上后才让两人离开。一时餐厅只剩下她和李择明,李夫人感慨一声,“说不准日后稚爱真成我们家一员了,你看择宪这副恨不得一整天都和她黏在一起的样子。”
李择明没有回复,只朝她点了点头,“母亲,我吃完了,您慢慢吃。”
李夫人愣了愣,“好。”
坐电梯上楼,反射的电梯门照着李择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李宅很大,房间也很多,如果不清楚布局的人很容易找不到具体的位置,这条走廊也像以往那样,点缀着他父亲收集来的山水画,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但经过一处,李择明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
是徐稚爱的卧室,门没有关,应该是佣人刚刚拿大衣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关上了。他站在门口,拿眼睛描摹着每一处,没有踏进去。
因为李择宪可以有理由进去,但他并没有。
他爷爷曾经对他说过,资本主义是一场心理战,穷人和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否克服“落差感”。所谓落差感,就是曾经所拥有的后来却失去了。
有能力承受失去,才有办法赚得更多。
穷人会因为自身拥有的资源过少,所以对拥有过的东西却失去了而耿耿于怀。但富人所拥有的东西太多,失去一两样东西,却还留有最后翻盘的余地,从而无所畏惧。
可李择明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无法克服这种落差感,或许精神世界里,自己也只是个一无所有,数着记忆过活的穷人。
李择明踏进去一步,抬手,把徐稚爱的房间门关上了。
佣人说的快递放在门口,他拿起,走去书桌找到裁纸刀,小心翼翼把纸箱裁开,里面还有一个泡沫箱,割开缝隙的纸胶带,李择明打开了箱子。
里面游着两条金鱼。
见它们还活着,李择明不由松了口气。
从札幌去东京,又从东京回首尔,太过折腾。所以他干脆给护士一笔钱让她们帮忙养了一段时间,等他到首尔后再寄过来。
小的方形鱼缸已经准备好了,设计师还做了好看的造景。想到什么,李择明又从抽屉里拿出徐稚爱在釜山送给他的贝壳,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细小的鱼鳞泛着深红的金属光泽,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美丽,它们摆了摆尾,适应了一会,很快在鱼缸里游了起来。
在日本,“金鱼”有着独特的地位。
从“捞金鱼”游戏,到江户时代的“金鱼街”,它承载着暧昧、情欲,乃至牺牲般的传统女性气质。
因为金鱼不是自由之物,生存空间被限定在鱼缸之内。一旦脱离容器进入河流,它便会褪去“金鱼”的身份,回归为寻常鲫鱼。
就像李择明为了学习日语,曾研读过《雪国》、《古都》、《蜜之哀伤》等着作。其中的许多女性角色,往往深陷欲望与制度的夹缝中,既是被凝视的对象,也是无法逃脱的存在。
从表面上看,金鱼是被选择的。实际上,它也在用隐秘的方式塑造着人类的审美。就如同徐稚爱,被他卑劣的欲望裹挟,却也是凝视他欲望、塑造他欲望、支配他欲望之人。
谁是金鱼,谁是观赏者,李择明自己也说不清楚。想到曾经在日本居酒屋听到的老歌《LilGoldfish》,歌词与此刻的心境竟无比地适配,李择明嘲弄笑笑,拿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一张金鱼的照片。
随后,他打开了阳台门。
冷空气裹着身子,传来刺骨的寒意,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往下看,庭院里徐稚爱推着李择宪,两人在聊着什么。
昏黄的路灯,枯萎的银杏枝丫,以及旁若无人的两人。李择宪拽了拽她的袖口,徐稚爱蹲下身。似乎被什么笑话逗笑,她弯起眉眼,用食指轻轻弹了弹李择宪的额头。
心脏传来不受控制的酸麻感,李择明细细感受着,他低头点开徐稚爱的联系方式,发了一条短信,“金鱼想见你。”
另外附带了刚刚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