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未散,一行人马踏着露水,来到一处唤作朱家庄的地界。
前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座气派的大宅赫然在目。
朱漆大门厚重古朴,漆皮微有斑驳,显见岁月沧桑,门旁蹲踞两尊青石狮子,怒目圆睁,一股凛然威势扑面而来。
蹄声得得,惊动了门内之人。
不多时,门扉吱呀开启,几名精悍家丁抢步而出。
为首一人眼尖,瞧见身穿玲珑绸缎的女子,登时面露喜色,扬声叫道:
“小姐回来了,范大爷也到了!”
被唤作“敏儿”的女子应了一声,自有手脚麻利的仆役上前,接过缰绳,将几匹骏马牵往后院侧门。
她转身向杨锦微微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他步入院中。
踏入门内,但见庭院轩敞,气象不凡,脚下青砖墁地,平整如砥;头顶黛瓦覆顶,鳞次栉比。
院中遍植奇花异草,姹紫嫣红,暗香浮动,争奇斗艳,一派富贵雍容之象。
庭院正中央,一座祠堂巍然耸立,飞檐斗拱,庄严肃穆。
堂上供奉着朱门历代先祖牌位,香案前一只硕大的紫铜香炉青烟袅袅,盘旋而上,更添几分幽深莫测之意。
侧院隐隐传来呼喝之声,拳脚破风,间或夹杂着金铁交鸣。
杨锦目光扫过,见是一处演武场,数十名劲装弟子正在一位教头模样的汉子带领下操练拳脚,劲气鼓荡,呼喝震天,显是家学渊源,武风极盛。
看来朱家在此地也是名门望族!
杨锦随朱敏及那位“范大爷”步入正厅,早有侍女奉上香茗,茶汤澄碧,香气清冽。
杨锦略呷了一口,只觉齿颊生津。
不多时,朱敏已换了一身装束出来。
但见她身着紫红色云锦蚕丝长裙,质地柔滑如水,衬得身段愈发玲珑有致,步履间裙摆微漾,宛若云霞流动,较之先前劲装时的英姿飒爽,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她身后跟着三位气度沉稳的中年汉子,步履沉凝,目光锐利如鹰,显是庄中掌事的堂主,他们此行闻讯赶来,要亲眼看看这位被小姐请来的“神医”如何诊治。
厅内诸人目光在杨锦身上打了个转,见他身形颀长,虽戴着面具掩去大半面容,露出的下颌线条却极为年轻。
三位堂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皆存了轻视之意。
庄主这怪病迁延日久,庄上不知请过多少名震一方的神医圣手,乃至装束古怪、言行诡异的奇人异士,药石用尽,却无一人能窥破症结所在,更别说施救了。
眼前这年轻人,又能有何等过人之处?看来不过是坑蒙拐骗之辈。
待一切齐备,朱敏引着杨锦及三位堂主转入内院。
内院格局紧凑,仆役穿梭忙碌,却个个屏息凝神,唯恐惊扰。
奇的是,虽值盛夏酷暑,当空烈日炎炎,主屋的门窗竟都用厚厚的棉被严密地封堵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三位堂主行至院中石凳处便驻足不前,显然并无入内之意,只在外静候。
杨锦心中疑窦更深,随朱敏掀开那沉重异常的棉帘,踏入屋内。
一股灼人的热浪挟裹着浓重的药味、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杨锦定睛一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暗吃一惊。
屋内竟摆了三四只烧得通红的炭盆,盆中炭火噼啪作响,热力四溢。
几名伺候的仆人仅着单衣,早已汗透重衫,脖颈上搭着的汗巾拧得出水来,脸上汗珠滚落如雨。
而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榻上,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深陷在锦被之中,身上竟还严严实实覆盖着数层厚被!
那老者面色铁青,双唇灰白,眉头紧锁,气息微弱如游丝,在这堪比蒸笼的酷热里,脸上身上竟寻不到一丝汗迹!
杨锦鼻子微动,那股腥甜之气愈浓重,他目光迅速扫过屋内陈设,落在床边一张矮几上。
只见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暗红粘稠的液体,腥气正是由此散发,旁边另有一只碗,盛着颜色深褐的浓汤。
朱敏见杨锦目光所及,轻移莲步上前,低声道:
“先生见谅,先前有几位郎中断言家父乃阳气衰竭,油尽灯枯之兆,故命人每日以新鲜鹿血并虎骨熬制的参茸大补汤强行灌服,方可续命!
方才……方又服下一剂,说来也怪,饮下后,父亲这畏寒僵冷之状,确能稍稍缓解片刻。”
她语带苦涩,显是对此法亦存疑虑,却又别无他策。
杨锦默然不语,心下却是一凛:鹿血、虎骨,皆乃至阳至刚、霸道无比的补物,寻常壮汉尚不敢日日服用,何况这形销骨立、生机几绝的老者?
他再次踱至榻前,细细端详老者面容。那枯槁蜡黄的面色,深陷的眼窝,紧蹙的眉头,竟与那山中猎户之妻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然而症状却截然相反:猎户之妻畏热难耐,贪恋寒凉;
眼前这朱老庄主却畏寒,在这烈焰环绕的蒸笼里裹着厚被尚嫌不足,周身竟无一丝汗液渗出!
此等诡异景象,再佐以大补之药,老者脸上却无半分应有的红润血气,反是死气沉沉……种种不合常理之处,令杨锦百思不得其解。
“请先生诊脉!”
朱敏示意,一名仆人小心翼翼地掀开厚被一角,将老者枯瘦如柴、青筋醒目的手腕轻轻抽出,置于脉枕之上,又有人搬来绣墩请杨锦坐下。
杨锦收敛心神,伸出三指,轻轻搭上老者寸关尺三脉。
就在他指尖触及老者手腕时,一股冰冷之感从手上传来,他浑身竟然透着一股冰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咦?”围观众仆中有人低呼出声。
只见榻上朱老庄主那紧锁如铁疙瘩的眉头,竟在瞬间不可思议地舒展开来!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带着那铁青的面色也似乎缓和了不少。
众人尚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何缘故,杨锦指尖却猛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悸动!
他心头一紧,一块豆大的白色的物体正从老者心脉深处沿着臂膀血管疾速窜动,目标直指他搭脉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