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阶上,赵蓉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攀住浮木,双臂死死环住杨锦的腰身,螓首深深埋在他宽厚的肩窝里。
那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委屈和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衫。
她纤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要将自己揉碎,嵌入这唯一的庇护之中。
杨锦本欲推开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微微耸动的背上。
他并非铁石心肠,怀中这女子一路的惊惶、此刻的悲泣,皆非作伪。
那哭声中的绝望,如同冰锥刺入心房,让他不忍苛责。
他只能如磐石般静立,任由她在自己肩头宣泄这滔天的悲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玄女殿内袅袅的香烟抚慰了心灵,又或许是这坚实的依靠驱散了寒意,赵蓉的哭声渐渐低微,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杨锦。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虽然依旧苍白,却奇异地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仿佛将积压心底的重负尽数倾泻于神像之前,又在这凡俗的怀抱中寻得了片刻喘息。
“好了?”杨锦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赵蓉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嗯…都告诉娘娘了…是好是歹…听天由命吧…”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一股奇异的轻松。
目光落在杨锦肩头那片被自己泪水鼻涕濡湿的深色印记,她苍白的脸颊飞起一抹羞红,随即又被腹中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打破。
“我…我好饿…” 她拽着杨锦的衣袖,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央求,仿佛刚才那场肝肠寸断的痛哭从未发生。
此刻,填饱空瘪的肠胃,成了她最朴素的愿望。
杨锦抬眼望去,夜色已深,山下灯火零星,饭庄早已打烊。
他目光扫过殿内琳琅满目的贡品。
“不可!”赵蓉连忙拉住他,眼神虔诚而坚定,
“娘娘已听了我太多心愿,不能再叨扰她老人家清静了…人要知足。”
她轻轻摇头,拒绝得毫无余地。
无奈之下,杨锦只得带她下山。
行至半山腰一处背风的山涧平地,杨锦让赵蓉稍候,身影一闪便没入浓密的林莽之中。
片刻后,他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兔返回。赵蓉看着那犹带余温的小兽,眼中掠过一丝不忍,轻抚兔毛,低叹一声:
“小兔儿,对不住了…” 饥饿当前,也只能如此。
杨锦动作娴熟,垒石为灶,剥皮穿棍,不多时,篝火燃起,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串在树枝上的兔肉。
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肉香在清凉的山涧夜风中弥漫开来。
赵蓉抱着双膝坐在火堆旁,跳跃的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跃动。
她静静地看着杨锦专注翻烤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幻的安宁感悄然包裹了她。
这荒山野岭,危机四伏,身边之人亦非熟识,可偏偏在此刻,在这噼啪作响的篝火旁,她感到了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心与暖意。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她唇边悄然绽放,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两人默默分食了兔肉。
赵蓉满足地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墨蓝天幕。
繁星如钻,璀璨夺目,银河横亘,壮丽无声。
她不由自主地向杨锦身侧挪了挪,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温热。
杨锦则沉默地用树枝拨弄着篝火,火星飞舞,映亮他沉静的侧脸。
夜风穿过山谷,带来松涛的低语,火堆燃烧的噼啪声成了这静谧天地间唯一的伴奏。
然而好景不长。山风渐疾,天际涌来厚重的乌云,如墨汁般迅速吞噬了星光。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气。
“要下雨了。”
杨锦霍然起身,迅速踩灭余烬,收拾行装。
两人刚牵马下山,狂风便已呼啸而至,卷起漫天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
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顷刻间化为滂沱暴雨!
电闪雷鸣撕裂天幕,天地一片混沌。
待两人狼狈不堪地奔回“东来客”客栈时,早已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中捞出。
与此同时,留安城最高的“盛祥酒楼”飞檐斗拱之上,
一个身披蓑衣、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任凭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倾泻如注。
忽然,他斗笠下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远处风雨中传来的微弱马蹄声,让他缓缓睁开了眼。
冰冷的眸光穿透雨幕,精准地锁定了那对冲入“东来客”客栈的男女。
黑影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身形鬼魅般一晃,便消失在狂风骤雨之中,只留下漫天哗哗的雨声。
客栈小二正欲打烊,见杨锦二人归来,连忙殷勤招呼,牵马喂料,又送来滚烫的姜汤热水。
赵蓉换下湿衣,心神稍定,却难以驱散心中的疑云。
当小二送来热水时,她状似无意地开口:
“小二哥,今日我离开后,可有人来寻过我?”
小二闻言,眼神闪烁,先是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慌忙摇头,神色间满是局促不安。
赵蓉心下了然,面上却绽开一个纯真的笑容:
“哦,是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伯?
我在路上遇见他啦!他还跟我提起你呢!”
小二一愣,随即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嗨!这位老伯也真是!
明明叮嘱小的莫要告诉旁人,他自己倒先说破了!”
“哦?”赵蓉故作好奇,
“伯伯他说什么了?”
小二压低声音:“您家老伯爷吩咐小的,若再有人问起您二位去向,就让小的说…说您们往云城去了!”
说完,他还兀自嘟囔着抱怨了几句才离开。
赵蓉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心中念叨“看来周伯伯还是很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