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洛书玉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的怒斥在空旷血腥的大堂里回荡,显得如此无力。
悲愤的嘶喊渐渐化作低声的呜咽,疯狂劈刺耗尽了她的气力,黑暗里冰冷的气息一点点渗入骨髓。
当恐慌的情绪得到宣泄之后,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此时理智又占了上风。
“连久经江湖的童叔也折在了这里,看来这些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自己更远不是他们的对手,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逃离此地,将这血仇告知爷爷。”
她强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紧握长剑,警惕万分地向着记忆中大门的方向,一步步悄然挪去。
终于,门外清冷的月光透过门缝,在地上投下一道窄窄的银辉。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她心神稍懈,准备夺门而出的刹那——
一道黑影一晃而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后!
速度之快竟然让她未有一丝察觉,只觉后颈一阵轻风袭来,突然脑后的玉枕穴上一痛!
紧接着她眼前一片漆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支火把在客栈大堂内亮起。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满地狼藉和横七竖八的尸首,浓稠的血水在地板上蜿蜒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火把的焦糊味与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
十多具尸体,包括童管家、那两名记室弟子、小二以及十几个神秘的房客,此时早已没了生息。
一群身着暗红色劲装、气息沉练的汉子,如同训练有素的鬼卒,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客栈中。
他们将昏迷不醒的洛玉书、豪哥以及另外几个被迷烟放倒的住客,如同货物般扛起,迅速搬上了客栈外早已备好的几辆蒙着厚布的马车。
为首一人走到客栈门口的石柱旁,指运内力,嗤嗤作响,在坚硬的石面上刻下一行铁画银钩、却又透着森然之气的大字。
刻罢,他冷冷扫了一眼身后的客栈,随手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掷向堆满柴草的厅堂角落。
“轰!”
烈焰如同贪婪的恶魔,瞬间吞噬了木质的梁柱、门窗,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一切,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悦来客栈,这座见证了无数江湖过客的栖身之所,顷刻间化作一片妖娆而残酷的火海!
当杨锦手刃鬼手,踏着月色赶回客栈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火光冲天的景象!
迅猛的烈焰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爆响和令人呼吸不畅的焦糊烟味。
客栈的轮廓在火海中时隐时现、坍塌声接踵而至。
周围的居民们提着水桶、端着木盆,惊慌失措地奔跑呼号,泼洒出的那点水在肆虐的火光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瞬间化作一缕缕白汽消散在夜空中。
杨锦身形一怔,僵立当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将方才复仇的快意荡然无存。
“豪哥!!!”
他心中狂吼,悔恨之意油然而生,若非自己点了豪哥的穴道,令他昏睡不醒。
以豪哥的机灵(或说怕死),察觉到异样或许还能挣扎逃生……是自己亲手将他置于死地!
刚才手刃仇敌的些许舒畅,此刻化作万钧巨石,重重砸在胸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
他仿佛看到豪哥那壮硕的身躯在火海中挣扎、化为焦炭的景象……
杨锦心中一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客栈中萍水相逢的豪哥鲜活的面孔,以及暗藏意图的洛书玉等人……难道此刻都已葬身火海了?
就在他目光四下游走,悲愤之际,忽然一股凌厉的气息而至,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飘然落在他身侧不远处。
来人须发皆白,道风仙骨,正是前日路上偶遇的那位算命老者!
只见他望着冲天大火,枯瘦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老眼中仿佛也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焰。
他目光如电猛地扫向客栈四周,突然眼神停留在门口那根拴马的石柱上。
只见他身形骤然一顿,仿佛发现了什么,接着身形一晃,便如一缕轻烟般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与夜色之中。
老者的异常举动瞬间点醒了悲愤不已的杨锦!
他身形一动,一个箭步冲到那根石柱前。
只见火光映照下,石柱上赫然刻着一行凌厉的大字:
“欲救生者,牛背岭恭候!”
“救生者?”杨锦心头剧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难道……还有人活着,客栈中的人被掳走了?”
杨锦瞬间冷静下来,一时间,疑窦丛生。
只是不知豪哥在不在其中,掳走他们的又是谁?
是那神秘莫测的短剑客,还是那狡诈如狐的吕燕青?
亦或是……隐藏在暗处的其他人?
但此时杨锦没有其他选择,至于是谁,答案或许就在那片未知的凶险之地——牛背岭之上!
牛背岭,距汕州城不足百里,乃是一座巍峨险峻的石山。
千仞峭壁如刀劈斧削,直插云霄,其上苍松翠柏虬劲扎根于石缝之间,云雾缭绕,翻腾如海,确是一幅壮阔又带着几分肃杀的山水画卷。
然而,此时被困于岭上一处突出悬崖平台的几人,却无心欣赏这险峰奇景。
豪哥悠悠转醒,只觉浑身酸麻,不仅穴道被点,全身更是被粗糙坚韧的牛筋索五花大绑。
他费力地扭动脖颈,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客栈之中,而是躺身于悬绝壁之上,清早的寒风呼啸,吹得人衣衫紧贴肌肤,寒意刺骨。
旁边,洛玉书同样被缚,俏脸含霜,眼神冷冽如冰,紧抿着嘴唇。
其余几个一同被掳来的住客,亦是面如死灰,一脸绝望。
数名身着暗红劲装、气息沉凝冷硬的汉子,手持利刃,如同石雕般守在一旁,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崖上众人。
豪哥被这阵势吓地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同样被缚的洛玉书等人,不禁悲从中来。
竟咧开嘴“呜呜”地哭嚎起来,哭声在空旷的崖壁间回荡,更添几分凄惶。
众人本就心情沉重,被他这粗豪又凄惨的哭声一扰,更是心烦意乱。
洛玉书想起惨死的童叔和两位师弟,心如刀绞,此刻见他这副窝囊模样,一股无名火起,厉声斥道:
“住口!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还要不要脸面!
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惧哉!”
豪哥被她一喝,哭声稍顿,随即又抽噎地反驳道:
“男…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了?俺老豪生来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眼下二十已有三还没娶媳妇呢!
眼看就要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还不兴俺痛痛快快哭一场?”
他这番“未娶媳妇”的临终遗憾,带着浓重的市井俚俗之气,却又透着一股子底层人物特有的悲凉。
竟让旁边几个同样绝望的住客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连满腔悲愤的洛玉书也一时气结,哭笑不得,啐道: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娶媳妇,真不知羞耻!
你怎不想想你那同屋的兄弟,此刻他怕是早已变成鬼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