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随三人策马而行,自宿州客栈出发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
一路山峦叠嶂,林木葱茏,直至日头西斜,四人才在暮色中抵达五百里外的方寸山。
此山虽不高耸,却坐落于群峰环抱之中,若立山顶远眺,四周巍峨山势如巨灵环伺,叫人不由生出几分敬畏。
一夜休整后,次日午后,四人开始登山。
经过一夜相处,杨锦已得知蒙面女子名叫常冰燕,红痣老者唤作柳沧生,长脸老者则是万荣。
山路崎岖,杨锦忽问道:此处为何称为方寸山,常姑娘可知其来历?
常冰燕轻轻摇头道:不知。
见杨锦面露不信之色,忙补充道:
我派原本在千里外的青水寨,宗主失踪后,我三人寻找数年,直至去年立秋时分,才在此处打听到宗主踪迹,最终在这山中洞府寻得他。
杨锦细问宗主因何被困,三人只道是为寻求得道之法,误入洞府,再追问下去,却被困原因语焉不详。
杨锦观其神色,心知其中必有隐情。
四人攀岩而上,至山顶时,但见一处两丈见方的石洞,洞内立着一尊石像,因年代久远,风化严重,虽有两个道童石雕侍奉左右,但雕像面容已模糊难辨,看不出供奉的是哪位道家先圣。
洞内香火早已断绝,唯余沧桑痕迹。
杨锦正四下打量,忽见常冰燕伸手在石像探出的手掌上一转,但闻机关声响,一侧石壁竟现出半人高的洞口。
杨锦近前细看,才发现石像掌心暗藏一枚玄铁印章,印章四面各雕一龙,底下刻着二字。
此时印章已然转动方位,露出隐秘通道。
四人鱼贯而入,沿石阶而下,转过一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道观下方竟是一个深达八丈的垂直洞窟,沿壁凿有石阶,洞内并不昏暗,因石壁上开有一孔,天光由此透入。
下至洞底,杨锦抬头望去,但见那透光孔洞原是一个巨大的石刻八卦图中的白鱼眼。
四周石壁上刻满奇异符号,似文字又似符文,透着神秘气息。
正当杨锦凝神观察四周时,忽觉一股雄厚气息自洞心传来。
转头望去,但见洞中央有一个七八丈见方的池塘,池水清澈却深不见底。
池心石台上,端坐着一位长发老人,白发如雪,垂至腰际,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庞。
燕儿,可曾取得飞升丹?老人的声音苍老却浑厚,在洞中回荡。
常冰燕躬身道:宗主,未曾取得。
石台上的人顿时怒吼:
废物!
枉费老夫对你们一片期望,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杨锦见常冰燕三人低头不语,面露惭色。常冰燕急忙道:
宗主,虽未取得飞升丹,但我们请来了紫衣少侠。
老人拨开眼前白发,目光如电,直射杨锦。
良久,他忽然冷笑:
好大的胆子!
你们竟敢找人来哄骗老夫,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宗主?
杨锦淡然一笑: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若非见他们三人忠心耿耿,甘为宗主长跪一夜,我也不会来此空耗心神。
常冰燕慌忙解释:
宗主以往并非如此。从前他对我们恩重如山,爱护有加,自困于此地后,性情才大变......
话未说完,老人厉声打断:
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
你们当老夫老糊涂了?
连一丝内力气息都无,也敢自称紫衣侠客?
杨锦不怒反笑:
信不信由你。
我此来 此地是要告诉你,天下根本没有什么飞升丹,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老人冷哼:
你怎知没有?
老夫确有确切消息,否则那黄老道为何私下昆山,去寻找飞升丹!
杨锦故意激他:
你可悲就可悲在整日困于此地,又如何知晓外界之事?
光靠猜疑有何用处?
老人果然中计,傲然道:
哼!
你以为此处困得住老夫,却困不住老夫的千里追灵符!
杨锦听到二字,心中一动,表面却故作不屑:
这世上哪有如此之术,只会装神弄鬼,倒不如换个可信的借口!
老人怒道:乳臭未干,见识短浅!
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道教流转千年,你安敢妄言此间无此神功?
不过是你灵台蒙尘,不自知罢了!
杨锦心念一转,看老者已被激怒,随即从怀中取出杨云所赠的那面幽暗符箓,
既然前辈如此见识,可认得此物?
石台上老人一见此物,顿时瞠目结舌,良久方道:
此物从何而来?
杨观其神色,知他必识此物,便道:
没想到前辈还真认得,倒是小瞧了。
老人沉声道:此乃保命符,老夫自然认得。只是其上为何会有黄天鹤的气息?
杨锦闻言一怔,黄天鹤这名字他从未听闻,既然老者有此疑惑,看来这护命符中的气息必是此人无疑了。
老人见杨锦若有所思,忽觉上当,怒道:
好个狡猾的小子!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机!
如若没有符箓,此符又从何得来?
杨锦无意隐瞒,便道:是一位道长所赠。
老人踉跄起身,激动道:此话当真?
那道人何等模样?
杨锦摇头:我并不识得。那位道长是将此物给了我爷爷。
老人跌坐石台,陷入沉思,喃喃自语:
天筠道长为何将此符赠与道教无关之人?
且其中气息竟是黄天鹤的,看来是要借此躲避他......
沉思良久,老人忽然抬头:
既然天筠道长将此物赠与你祖上,咱们也算有缘。
今日你若交出飞升丹,待老夫得道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杨锦苦笑:
若我有飞升丹,早就自己服用了,岂会在此与你多费唇舌!
老人哈哈大笑:
你以为凡人服了飞升丹便可轻易得道?简直是痴心妄想!
杨锦正询问原因,忽闻洞顶石门声响,一人飘然而落。
杨锦抬眼望去,不由一惊——来人正是在饲马场有过一面之缘的灰衣老者,当时自己竟未能追上,没想到他也来到了此处。
此刻杨锦才看清来人面貌:额骨高耸,双目如电,不怒自威。
一身灰色道袍,背负一柄阔头剑,剑柄上镶着阴阳八卦图。
灰衣道人静立池边,凝视池心老人。
池心老人也是一怔,随即冷笑道:
竟然是你,天锋!
当年你叛离天道门,今日还有脸现身?
若非你,天道门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天锋道人面色如水,淡然道:
“颜宗主,此事与你何干?
你窃取我天道门符箓秘术,竟还有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池心老人勃然大怒,须发皆张:
“信口雌黄!
此乃天筠道长亲手所托,命我暂为保管,以待天命之人!”
天锋道人冷笑一声,声如寒冰:
“荒谬绝伦!
天筠怎会将本门重宝托付于外人?
这等说辞,未免太过可笑!”
“这还不明白么?”湖心老者语带讥诮,“就连我一个外人,也比你们天道门中某些背信弃义之徒更值得信任!”
天锋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天筠门下的一条走狗!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天筠竟连本门玄月洞之秘都泄露于你,这分明是叛门之行!”
湖心老人反唇相讥:
“天筠为何如此,你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防备你这狼心狗肺之徒!”
天锋气结,一时不知如何应辩,语气转冷:
“少逞口舌之快!
不管你怎么说,今日落入我手,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枉老夫寻你这么多年!
原以为你颜宗主这些年偷偷躲藏起来享清福呢,没想到竟是被困于此!”
言毕,他发出一阵刺耳的长笑,在洞中回荡不绝。
湖心老人自嘲道:“防来防去,没成想还是被你嗅到此处,你这狗鼻子确实灵敏!”
“防我?”天锋嗤笑一声,
“如今我不还是找到了?
这还得多亏你这三位好徒弟引路,否则我又怎能寻到这隐秘之地?”他笑声愈发得意。
常冰燕与两位老者闻言,面色顿时惨白。
三人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料早已落入他人算计,成了引狼入室的帮凶。
天锋又道:“被困在这无根石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每日都要经受淬体之痛,那种销魂蚀骨、撕心裂肺的折磨,想必颜宗主深有体会!”
“纵然拼上这条老命,老夫也绝不会让符箓术落入你手!”
想起这些年的痛苦,颜宗主咬牙切齿道,
“待我参透玄机,得道之日,自能脱离这湖心之困!”
天锋冷冷嘲讽:“就凭你也想得道飞升?简直是痴人说梦!”
颜宗主反唇相讥,“我至少尚有一线机缘。
不像某些人,因行大逆不道之事,早已被切断机缘,得道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这话似乎戳中了天锋的痛处,他面色陡然转冷,寒声道:
“少说废话!
速将符箓道术交出,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颜宗主从怀中取出一本古旧秘籍,在众人面前一晃:
“符箓道术就在此处,有胆量的,自来取!”
天锋道人神色凝重,沿着水池缓步而行,目光如电,细细打量着池水,却迟迟不敢跃向中央石台。
他连转数圈,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未能看破其中玄机。
做为天道派弟子,他知道这道教的无根水的厉害。
杨锦暗自诧异,凝神观察池水,只见水面平静无波,看似寻常,却不知暗藏何等凶险,竟让这天锋道人如此忌惮。
颜宗主见状冷笑道:
“怎么?
不敢过来?
你当这无根池与无根台是等闲之物?
若非如此,老夫又怎会被困在此二十年不得脱身!”
杨锦闻言心中凛然,再次仔细打量四周环境,却仍未能窥破其中奥妙。
天锋道人忽将目光转向常冰燕等人,眼中寒光乍现:
“既然你不肯交出,那就休怪老夫拿你的门人开刀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阔剑已然递出,直取常冰燕心口。
红痣老者与长脸老者同时惊呼,却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刺向常冰燕。
一股寒意笼罩全身,常冰燕想要闪避,却觉周身气机已被锁定,动弹不得,只能闭目待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身影闪过,常冰燕只觉一股柔和力道将她向后一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天锋道人一剑刺空,不由一愣,定睛看时,常冰燕已在一丈开外。
虽胸前衣襟被剑气划破,受了些皮肉之伤,却性命无碍。
常冰燕惊魂未定,转头看向身后的杨锦,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哼!小子,这是我和颜宗主之间的恩怨,劝你不要强出头。”
天锋道人语气阴冷,
“念在你我并无仇怨,前日跟踪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得寸进尺,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湖心中的颜宗主高声喝道:
“天锋,符箓术就在此处,你不敢来取,却为难一众小辈,当真无耻之极!”
然而天锋对颜宗主的讥讽充耳不闻,手中阔剑一振,再次向常冰燕刺来。
这一剑较之前更为凌厉,剑尖颤动间,竟化出数道虚实难辨的剑影,封死了所有退路。
杨锦不敢大意,迅疾将常冰燕拉至身后,同时感应到一股凌厉剑气扑面而来。他当即凝神聚气,一招“四海升平”应手而出。顿时,一股磅礴剑意伴随着凛冽杀气四散开来,宛如平静海面骤起惊涛。
天锋见状一惊,眼见这剑意凌厉无匹,不得已翻身后跃。
但见那道剑意疾射而去,在岩壁上留下一道深达数寸的剑痕,碎石纷飞如雨。
天锋道人稳住身形,眼神转冷,带着几分惊疑:
“你这天宗剑法从何处学来?”
杨锦心中微震,没想到此人竟识得自己的剑法来历。
但师门秘技,岂能轻易告知外人?
见杨锦默然不答,天锋眼中杀机更盛。
他手中阴阳阔口剑寒光大作,灰黑两色剑气交织缠绕,凝聚成一道凌厉无匹的灰色剑芒,直射杨锦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