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和众人回到府中时,已是华灯初上。
府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一堂,见他归来,纷纷举杯相贺。
酒杯轮转间,欢笑声、祝贺声此起彼伏,洋溢着一派喜庆之气。
杨锦虽面带笑意,一一回敬,心中却隐隐有些恍惚。
自己初入江湖,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此时终圆了心愿,却仿佛如一场大梦一般,令他时有虚实难辨之感。
夜色渐深,一番畅饮之后,宾客陆续告辞。
周伯云今日格外高兴,酒席前拉着杨锦的手,郑重说道:
“杨兄弟,武林归一的大业已成,明日便将昭告天下。
从今往后,江湖中人同心同德,共尊正义,你便是众望所归的盟主,我等共同开创一个众望所归的江湖!”
杨锦看着已经微醉的周前辈,连忙点头称是,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并无多少欢喜,反觉没了目的,心中反倒觉得怅然若失一般。
月明星稀,府中终于安静下来。
杨锦独自走回院中,却见不悔道人早已立于亭下,似已等候多时。
见他走来,不悔道人躬身一礼,语气诚恳:
“恭贺杨少侠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此乃天下苍生之福。”
杨锦连忙还礼,二人并肩步入房中,烛影摇红,茶香袅袅,竟是一夜长谈。
杯盏交错间,黎明之前,不悔道人忽神色一正,低声道:
“杨少侠,修真道长圆寂之前,曾有一言托付于我,但我因一时之私,未曾言明,今日相遇,不吐不快!”
杨锦诚恳道:“道长,但说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不悔道人顿了顿,才道:“他说你命带大机缘,红尘桃花虽盛,却非姻缘所在之地,嘱我多加劝阻你与三姑娘两人,及早分离,以免祸及二人。”
杨锦闻言一怔,手中酒杯微微一颤,“修真道长何出此言?”
不悔道人长叹一声,目光悠远,似陷入回忆之中。
“那日玉兰背负着受伤的你前来道观,修真道长观你俩面相,隐约间发现暗藏祸端,随即摆出石龟石卜算,从龟石盘中窥得一线天机,见你二人情丝缠绕,却终是镜花水月,如果执意一起,终将会起祸端,一人因此丧命,一人郁郁寡欢!
只因天机之中,有缘却少分,随即让贫道择机转告少侠。”
杨锦心中一阵刺痛,随即将悲伤道:“若修真道长在世,晚辈欲问个明白,可是道长他.......”。
不悔道人一声叹息:“他因泄露此等天机,已遭龟石反噬,提前两年圆寂。作为修道之士,有你这般挂念,他泉下已无悔!””
杨锦听罢,心中一阵刺痛,随即举酒祭奠修真道长,望他地下有知。
不知为何,杨锦听了如此多机缘之说,也确实得到了莫大的机缘,但此时却对天机已出几分抗拒。
直至天明时分,他才借酒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不悔道人早已悄然离去,唯留一纸信笺压在桌角:
“杨锦小友,相逢即是有缘,然缘尽则散。他日有缘,自当重逢。不悔留。”
字迹苍劲,墨迹犹新。
杨锦握纸在手,心中酸楚难言。
次日,饲马场内群雄再聚。
场院中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武林盟主即位大典隆重举行。
告示颁布天下,号召武林同道共尊正义,惩奸除恶,拯黎民于水火。
三十六路门主推选而出,各镇一方,华英派、太极门、绝情门等皆列其中。箫童出任武林理事,周伯云等人执掌决断司,专司武林事务裁决。
一番安排,井井有条,武林气象为之一新。
光阴荏苒,转眼三月过去。
武林中风波渐息,派系纷争止息,联姻结盟之事频传,一派和睦景象。
杨锦虽终日周游各方,但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不悔道人之言。
待诸事通畅之后,这一日闲来无事,他立即带着豪哥重返莲花岛附近的峡谷。
两年光阴弹指而过,旧地重游,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想起当年在三姑娘指引下独闯谜障、经历一番奇门遁甲之术,终入峡谷的情形,犹在眼前。
二人行至谷口,却见孙安与朱伯各执拐杖,早已候在河边。
见杨锦到来,二人含笑相迎。杨锦心中惊喜,问道:
“二位怎知我今日会来此地?”
朱伯恭声道:“师父神机妙算,特命我二人在此迎候盟主大驾。”
杨锦心中一凛,对神算子之能更是叹服不已。
越往谷中行去,杨锦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三姑娘的倩影时时浮现,令他心绪难平,此时不知她身在何处,故而心中多有不安。
不多时,四人已至山顶小院。
只见门前枣树依旧花开似雪,一股清香袭人脾胃。
神算子端坐竹亭之中,灰袍白发,眉长垂颊,见杨锦到来,忙起身含笑相迎。
“少侠别来无恙?两年磨难,终成大器,老朽欣慰不已。”
神算子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
杨锦躬身行礼:“全仗前辈及诸位同道相助,晚辈方能侥幸有成。”
一阵寒暄过后,神算子神色渐凝,缓声道:
“少侠此来,可是为三丫头之事?”
杨锦点头称是,目光恳切。
神算子长叹一声:
“天机书上卜算得知,你乃大机缘之身,与三丫头只是露水情缘。
若强行续缘,必遭横祸,此乃天命,老朽亦无可奈何。”
说罢,又将当年为三姑娘写书信之事细细道来。
杨锦听罢,怔立良久,心中痛楚难当,却又不知如何言语。
沉默片刻,他又问道:“敢问前辈,三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她在三清观中修道,已断尘缘。”
神算子语气低沉,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杨锦心如刀绞,仍不死心:“如今武林已定,晚辈可否与她再见一面?”
神算子摇头叹息:“老朽依天书推演数百次,皆是凶兆。此结果,三丫头亦已知晓。”
杨锦默然半晌,忽又抬头问道:
“晚辈自出家门,屡遭变故,亲人离散,所遇之人多遭不幸,可是天机早有定数?
就连今日盟主之位,亦在算计之中?”
神算子颔首:“千机石掌控天命,福祸皆由其定。大到朝代更迭,小到生老病死,自古以来,从无例外。”
杨锦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原来自己一生挣扎,竟全在天机石算计之中!
愤怒与无力交织,他猛然抬头:
“若我偏要逆天而行,非要见三姑娘不可呢?”
神算子凝视他片刻,取出三枚铜钱,闭目默祷,随即一掷。两枚反面,一枚正面。
神算子黯然道:“少侠已快是得道之人,老朽功力尚欠,卜算不得,而三姑娘乃是大凶之兆,死于非命。”
杨锦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神算子颤巍巍起身,缓步走向石屋,留下一句:
“老朽只是卜算,少侠若执意要去,自行决断便是。”朱伯含泪道:“师父卜算从未失手。为三姑娘之事,他已泄露太多天机,破戒甚多。少侠好自为之,但求问心无愧。”
杨锦在谷中住了一夜,次日清晨告辞离去。
神算子闭关不出,由朱伯、孙安相送。
至谷口时,朱伯取出一本古籍,郑重交给杨锦:
“此乃师父毕生钻研的《卜算天书》,如今他不能再行卜算,特赠予少侠,以为留念。”
杨锦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又朝谷中三拜而别。
半日后,杨锦与豪哥来到三清观前。
但见殿宇巍峨,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观中供奉真武神君,相传其于九月九日在飞升崖得道升仙。
杨锦徘徊阶前,望门却步,心中天人交战。
直至暮鼓响起,他想起神算子之言,终是咬牙朝观门三拜,黯然离去。
回到宿州盟主府,杨锦终日闭门不出,心情郁结。
忽一日,神丐曲武来信,邀他赴玉华山巅之约。
杨锦这才想起当日承诺,于是收拾行装,安排妥当教中事务,黯然北上。
数日后,玉华山已然在望。但见孤峰插天,壁立千仞,峰顶积雪皑皑,冰凌倒挂,寒光凛冽,鸟兽绝迹,天地间一片肃杀。
杨锦武功已臻化境,在雪山巅上行如平地。
至一石碑前,见其上刻着两行大字:
“天机算尽终似梦,唯有潇洒在人间。”
杨锦默诵碑文,只觉字字诛心,道尽自己二十余年人生。
在天机安排下,他得机缘,失至亲,一切恍如一梦。
回首往事,竟觉索然无味。
倒不如做个糊涂之人,潇洒度日,免受这虚无痛楚之苦。
正沉思间,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神丐曲武踏雪而来,依旧衣衫褴褛,却丝毫不畏严寒。
杨锦指着碑文问道:“此碑可是前辈所立?”
神丐摇头笑道:
“此碑立于千年前,乃一位得道圣人所留。他窥破天机,发现自己一生皆在千机石算计之中,故立此碑以警后人。传闻他为修改天机石,最终陨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锦连忙问道:“曲前辈,难道天机石当真可以篡改?”
神丐大笑:“此乃千年传闻,不必当真。不过今日少侠来此,亦是天机安排。”
杨锦听到此处,刚才亢奋的心情,瞬间变得失落,却无可奈何,只得苦笑道:“今日便陪前辈尽兴。”
二人步入一处天然石洞,洞内寒气逼人,滴水成冰,一排排冰柱倒挂于洞顶之上。
神丐浑身内力涌动,而杨锦金色符文绕身而动,两人竟将这极寒之气御之体外。
杨锦四下看去,只见洞内石桌之上有一盘干枣,却并无酒壶,随即朝四下看去,四周皆无储酒之器,不知老者如何一醉方休。
神丐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寻常酒水在此即刻结冰,但此洞藏有三坛烈酒,虽处极寒之地,酒性却极烈,饮之如吞烈火。”
杨锦将信将疑,却见神丐从洞深磐石之下抱出三坛酒来。
开坛之后,果然酒气蒸腾,温热扑面。
“至阴之处,必有极阳之物。阴阳转化,此乃天道。”神丐意味深长地说道。
杨锦点头称是,二人对饮一杯,杨锦只觉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通体舒畅,筋骨通透,身形似也轻盈许多。
神丐却只饮一杯便停,笑道:“老朽只能饮此一杯,再多恐怕做不得地仙了。”
杨锦不解其意,又听神丐问道:“少侠可知此处是何地?”杨锦四顾茫然。
神丐含笑:“是否觉得此地似曾相识?”杨锦点头称是,自入此洞,便有种奇异熟悉之感。
“此处乃你师父飞升之地。”神丐缓缓道出。
杨锦一怔,脑中一片混沌,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位师父。
神丐笑道:“你师父在此坐化,将毕生功力封于玉石之中,长生诀便刻于其上。”
杨锦猛然想起望虎岭梦中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传授他混沌之气和天宗剑法,原来一切早有安排!
“前辈认识我师父?”杨锦急问。
神丐颔首:“他早算准你是大机缘之人,更算到你会来此地,故将毕生修为通过长生诀传授予你,寄厚望于你。”
杨锦想起梦中那老者曾说“混沌之气既是机缘,又是因果”,又想起那神秘女子让他称她为师姐,说道“得道后又是另外一个江湖”,原来一切皆有深意。
思绪纷乱间,神丐静默相伴。
杨锦独自举杯,一杯接一杯,不知饮了多少,渐有醉意。
望着眼前的神丐,他突然脱口而出:“前辈,那天机石,我偏要改上一改!”
神丐笑道:“少侠醉了,你已饮了一坛啦。”
不知过了多久,杨锦竟将三坛酒尽数饮尽,终于醉倒。
神丐轻叹:“此纯阳酒,得道之人最多三杯,你却饮尽三坛,果然非凡。
修改天机石之事,或许你真可一试。”随即又道,“老夫只饮一杯,竟然也胡话连篇,那天机石可是一个得道者,可以修改的?”,随即摇了摇头。
洞外风雪愈急,洞内酒气氤氲。一场逆天改命的征程,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