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的铃声在校园里悠悠荡开,教室中的寂静被细碎的响动打破。
同学们陆续从臂弯里抬起头,睡意未消的脸上带着懵懂。
秦书一睁眼,便看见了端端正正摆在课桌正中的数学试卷,上午刚考完的,这会儿已经批改完毕。
卷首标着鲜红的分数,她扫了一眼,随即无声地“啧”了一下。
怎么就不及格呢。
“这效率,真是没谁了,”后座的赵铭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含糊地抱怨,“一个中午,连批带发,全搞定了。”
秦书侧过脸,目光掠过周围几个人的卷子。
赵琛是五人中唯一及格的,其他几个也都考得不甚理想。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课程表,下一节是体育课。
在中学时代,体育课往往名存实亡,何况他们现在还是高三。
秦书正思忖着这节会被哪个主科占去,上课铃就响了。
一个身影利落地出现在前门,还是那个女同学,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声音清脆地催促:“大家别磨蹭了,快去操场集合!”
秦书随着人流往外走,顺势向旁边一个面善的女生低声打听:“她一直这么……负责吗?”
女生撇撇嘴,压低声音:“可不是嘛!班长、学委、体委,能当的她都当了。听说吴依雪她表姑是学校的老师,厉害着呢。”
秦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走到队伍末尾站定。她身量高挑,即便站在队尾也不显得突兀。
午后的跑道被太阳晒得发烫,空气里浮着尘土与青草混杂的气息。宋柯一站上跑道就开始浑身不自在,他最讨厌的就是跑步。
吴依雪站在队伍前方,有模有样地发号施令:“我们先绕操场跑两圈,回来再做热身运动,都认真点!”
队伍懒洋洋地动了起来,杂乱的脚步踏在跑道上,扬起细小的尘埃。秦书调整着呼吸,不紧不慢地跟着。
跑动中,她清晰地听见前面两个男生毫不避讳的议论。
“真能显摆,烦不烦。”
“啧,没办法,人家有背景呗,可不就得积极点表现嘛……”
秦书目视前方,嘴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
两圈跑完,队伍重新集合,稀疏的队列里响起细微的喘息声。
吴依雪的脸颊因运动和紧张泛着红晕,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喊口令:“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
或许是因为太多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精神过于紧绷,喊到第三节时,她竟然把节奏喊错了。
她自己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自己的失误逗乐,又或许是急于缓解尴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重来重来!”
这本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但在几个本就心怀不满、敷衍了事的同学眼里,立刻成了绝佳的把柄。
“笑什么呀?这么不严肃。”一个高个男生抱着胳膊,斜眼睨着她。
“就是,自己都做不好,还指挥我们?”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
议论声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吴依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笑容僵在脸上,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她紧紧抿住嘴唇,努力想维持镇定,声音却带了明显的颤抖:“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呀?”先前那个高个男生不依不饶。
委屈和难堪终于决堤,吴依雪猛地一跺脚,眼泪夺眶而出,扭头就朝着教学楼跑去。
体育委员跑了,队伍瞬间松懈下来,气氛反而活跃了。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去找器材玩。
器材筐里,排球、篮球、羽毛球散乱地堆着。几个同学围着一个排球,好奇地掂量着,动作笨拙而生疏。秦书敛起思绪,缓步走了过去。
“要玩排球吗?”她声音平和,带着一丝笑意,“我好像也会一点。”说着,她自然地接过球,手腕一抖,熟练地垫了几下,动作流畅标准。
同学们立刻被吸引,好奇地围拢过来。先前和她搭过话的女生惊叹:“秦书,你玩得真好!”
“以前随便玩过一点,”秦书笑笑,手腕一抬,将球平稳地抛给离她最近的一个同学,“要一起试试吗?像这样,重心放低,膝盖微屈,手臂一定要绷直,形成一个平面。”
她一边示范,一边状似无意地随口问:“这些基础的,体育老师之前没细讲吗?”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同学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摇摇头:“老师就粗略说过规则,好多细节都不提。以前咱们班张浩玩得才叫好呢,他还会跳起来扣杀,嘭一声,特别厉害!可惜……他后来就不来上学了。”
秦书心里一动,想起教室里那些空着的座位,顺着话头问:“张浩?他怎么不来了?”
女同学低下头,用脚尖反复碾着跑道缝隙里冒出的一棵杂草,语气变得含糊:“不来……就是不来了呗。哪有什么为什么。”
秦书继续问:“真可惜……都快高考了。他不考了吗?”
女同学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忧虑:“他要是考出去走了,他家里人可咋办呢?”
家里人?是家里人不让读了?
“那其他没来的同学呢?”
女同学抿紧了嘴唇,视线飘向远处,没有接话。
秦书也不再追问。她收回目光,手腕忽然一抖,利落地连续垫了几下球,随即,她看准时机,双腿微屈,骤然发力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充满力量的弧度,右手猛地挥出——啪!
排球划过一道短促而凌厉的直线,重重地砸在前方的空地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砰”的一声。
“哇!”马尾辫女同学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钦佩。
秦书轻盈落地,气息都未乱,她转向那女同学,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耐心地等待着。
女同学看着她,又看了看那颗已经静止不动的排球,犹豫挣扎了几秒,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快速地说道:
“人都没了……还怎么来上课呢。”
秦书脸上的浅笑倏然凝住,眉头一点点蹙紧,心缓缓沉了下去。
没了?总不能那么多都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