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领着他们往客居的院落走去。小院清寂,薄雪如毡,覆了满地。
“这里是专为来访客人准备的,”清子推开木门,语气带着些不好意思,“里头物件都是齐全的,只是……寨子里少有外客,这雪便没急着扫。”
她指了指相邻的两间屋子,“两位客人住那里就好。”
“那我住哪儿呀?”一个清亮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传来。
清子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个俊俏的陌生少年。
“你、你是……”她一时怔住,话都说不利索。
这时,一个脑袋从少年肩后探了出来,笑吟吟地:“我是昭雪呀。”
“昭雪,不得无礼。”少年低声劝阻,语气透着几分无奈。
清子看着多出来的两个人,更是茫然。方才说话的原来是这个灵动的姑娘。
她又悄悄瞥了眼那沉默的少年,是自己方才想差了……
“知道啦,”昭雪朝清子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我是上神的剑灵,名唤昭雪。清子姐姐,我该住哪一间呢?”
剑灵也需要单独的房间吗?清子从未想过这问题。
但她还是温顺地点了头:“都、都行。这院子空着的屋子都能住。只是族长原先只说有两位客人,我们只提前收拾了两间,旁的屋子被褥还未铺陈……”
她说着,目光悄悄转向一旁的秦书。
这位客人气度清绝,容颜胜雪,原是上神……是如同族长那般了不得的存在,难怪是贵客。
昭雪已笑着道了谢,又夸赞道:“清子姐姐,你的衣裙和发饰真好看。”
清子脸上微微一红,方才被惊吓的情绪早已散去,只剩下几分腼腆。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衣裳上繁复的绣纹,小声道:“多谢。你们若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几身新做的衣裙,样式差不多……可以拿来给你们试试。”
昭雪一听,立刻来了兴致,上前亲昵地挽住清子的手臂:“现在就去看看,可好?”
清子下意识地望向秦书,见上神微微颔首,这才放下心来。
两个姑娘相携着走了,沉冤默不作声,也缓步跟在了她们身后。
小院重归宁静。
秦书与君彦走入安排好的房间。
屋内陈设虽比不得寒疆殿宇华美,却收拾得十分洁净妥帖,窗明几净,一如这雪山之中的寨子,质朴而温暖。
君彦身子一歪,便将头枕在了秦书腿上。
秦书低头,在他额间落下轻柔一吻,指尖拂过他微乱的发丝,轻声问:“可是累了?”
君彦像是得了趣,非但没退开,反而伸手揽住她的后颈,将人带近了些。
两人鼻尖相贴,呼吸相闻。
秦书从善如流,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们为何非要来寻这草还丹?”君彦忽然低声问。
他想起这段时日以来日日浸泡的药浴,心下一动,抬眼望进她眼中:“是为了我,对不对?”
秦书没有回避,坦然应道:“是。有了它,你会好得更快些。”
“我已经好了,”君彦撑起些许,目光灼灼地看她,“从最初动弹不得,到如今行走自如。我的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秦书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温声道:“是,草还丹是为让你根基更稳。况且,此物于我亦有些用处,你不必挂心。”
君彦闻言,眼底的光黯了黯,唇角微微下撇,显出不悦。
他忽地直起身,一手将秦书轻轻按倒在软榻上,随即翻身跪坐于她双腿之间,一手撑在她膝侧,一手按在她腰畔。
他目光直直锁住她微启的唇瓣,闷声道:“秦书书,我身子好得很。”
秦书看着他这一连串精准无误的动作,以及那毫不掩饰、带着威胁意味的眼神,不由挑眉——这是不打算再演了?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应了句:“是吗?”
便再无下文。
这反应让君彦更加气闷。他抿紧唇,一言不发地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秦书静静注视他紧绷的侧脸,抬手随意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悄然笼罩四周。
原本透着些许寒意的室内渐渐回暖,空气里弥漫开令人心慌的暖意。
她仰起脖颈,足尖无意识地抵上他的肩头。
君彦却恍若未觉,甚至不曾抬头,只伸手稳稳握住她的脚踝,指腹在那纤细的骨节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细密的战栗窜上脊背,秦书受不住地想向后退缩,脚踝却被他牢牢禁锢,动弹不得。
君彦这才微微抬眼,目光幽深地望入她氤氲着水汽的眼底,嗓音低哑:“书书,别离开我。”
秦书在迷蒙中望进他那双执拗的眼,轻叹一声,放弃抵抗。
既然无处可逃,那便沉沦其间,全心交付。
君彦像是要证明自己精力充沛似的,缠得秦书几乎寻不到片刻喘息之机。
秦书攥紧了他方才塞进她手心的那缕发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些许不稳:“你……是不是偷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书?”
君彦动作微微一滞,随即委屈地低语:“我不识字呀……你不在时,不过是昭雪和沉冤常给我讲些故事罢了。”
秦书咬了咬唇。那两位虽常有些不靠谱,却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给君彦讲那种混账内容。
但是君彦如今虽暂不识字,却并不代表他看不懂图画——尤其是法妗那种每年都会发情的狐狸私下收藏的那些香艳画册。
“书书不喜欢这样么?”他手上力道未松,出口的语调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委屈。
秦书阖了阖眼,喉间逸出一声轻哼。
再度睁眼时,她抬手搭上他的肩头,指尖微微用力,声音低哑:“喜欢啊。”
话音未落,她腰身蓦地发力,瞬间天旋地转,二人位置已然调换。
君彦怔怔地望着此刻悬在他上方的秦书,只见她垂眸凝视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声道:
“不过,我还有些……更喜欢的。”
——
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催促着年关将近。
族长推开木窗,望着庭院中又覆上新白的雪色,那雪洁白纯粹,却也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清寒。
这般景象,令他不由想起几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遇见的那个人。
那时的冬日似乎格外萧索。寨中那棵孕育草还丹的古树只余下枯槁的枝干倔强地伸向天空。
四周的松柏尚且覆雪含翠,唯它一片死寂,再寻不着一丝绿意。
族长立在树下,望着这片残骸一再叹息。那些求取草还丹未果的人,竟在古树即将开花之际狠下毒手。
村中众人虽习修炼之道,终究根基尚浅,他一人之力终究有限,未能护住这寨中的根基。
就在那时,他见到了那个人。
一袭白衣,踏雪而至,步履从容。他仰头望着枯树的残骸,轻声道:“可惜了。”
族长心中惊愕,不仅因为眼前人的身份,还因为他为什么会到此处。
听他道出疑惑,那人却笑了。
那笑容很淡,眼底却似映着雪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释然的欣悦。
他语气平和地说起不久前为自己起的一卦。族长虽不通卦象,却也听出那并非吉兆。
确实如此,他的下一句便是:“我快要死了。”
将死之人,为何还能如此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欣然?
族长转念便有些懂了。
活得太过长久,故友尽逝,天地间只剩自己形单影只,或许死亡于他,反倒是一种期盼的归宿。
那人未再多言,只道想在死前四处走走,恰巧行至此处,遇见这棵树。
“也算是一段缘分。”他如是说。
随后,枯木逢春。
在他指尖轻触之下,干枯的枝干重新萌发出莹莹绿意,焦黑的树皮褪去,嫩芽钻出,死气被磅礴的生机彻底驱散。
不仅如此,他随手布下的禁制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将古树与这片土地悄然护住。
族长满心感激,正要郑重道谢,那人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转身步入愈来愈密的雪幕中。
他离去时的背影依旧从容,甚至带着几分轻松,那双曾映着白雪的眼眸里,似乎盛着某种炽热的期待。
期待?期待什么呢?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