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田园牧歌》的录制现场,此刻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混乱与寂静交织的诡异氛围。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本该是收工时分温馨祥和的景象,却被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打破。人工湖边,工作人员围着被救上来的童星小宝和他的母亲,安抚声、哭泣声、工作人员的调度声混杂在一起。而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林星冉,却被一种刻意的疏离感包裹着。
她拒绝了节目组医护人员的再三检查,只裹着苏棠紧急找来的厚实毛毯,坐在远离人群的休息棚角落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不断滴着水珠。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湖水洗净,露出原本白皙甚至有些过分苍白的肤色。她微微蜷缩着身体,低着头,用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头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只有紧握着毛巾、指节微微泛白的手,透露出她此刻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
苏棠像一只护崽的母豹,沉着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尤其是那些扛着摄像机、还想捕捉“后续画面”的节目组人员。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带着后怕和压抑的怒火:“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么高的地方,说跳就跳!万一水底下有石头怎么办?万一抽筋了怎么办?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林星冉抬起头,对苏棠露出一个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澈的笑容,声音还带着点落水后的沙哑:“棠姐,我没事。你看,不是好好的吗?总不能看着孩子……”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当时那情况,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苏棠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得厉害,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拿起另一条干毛巾,用力帮她搓着还在滴水的发梢,“下次不许这么莽撞了!听见没有!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节目总导演亲自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感激和后怕交织的复杂表情:“星冉啊,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节目组……唉!”他搓着手,语气诚恳,“我已经联系了更好的医疗团队,马上就到,再给你做个全面检查!今晚就在镇上最好的酒店住下,好好休息,压压惊!所有费用我们节目组承担!”
“谢谢导演,真的不用了。”林星冉抬起头,礼貌却坚定地拒绝,“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冷,休息一下就好。检查就不必了,别耽误大家收工。”
她的态度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持。导演看她确实除了冷和狼狈之外,精神尚可,行动也无碍,加上苏棠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好再强求,又说了几句感谢和安慰的话,便转身去处理小宝那边和节目后续的烂摊子了。
周围终于暂时清静下来。林星冉裹紧了毛毯,湖水的冰冷似乎才迟迟地沁入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胃里也空得难受,一阵阵发虚。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一起涌上来,她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冰冷的折叠椅背上,只想放空一会儿。
就在这意识有些模糊的当口,她放在旁边小凳子上、用防水袋装着、侥幸逃过一劫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星冉眼皮动了动,没立刻去拿。她现在谁的电话都不想接,尤其是林家的人——他们大概只会假惺惺地关心几句,然后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或者趁机说些风凉话。
苏棠皱了皱眉,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下一秒,她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因为难以置信而微微放大,拿着手机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让她无比熟悉的号码。
那一连串的“8”和“6”组成的、极具辨识度的数字,属于一个她绝对意想不到会在此刻打来电话的人——
沈聿珩。
星耀娱乐真正的掌权者,沈氏集团的太子爷,那个高高在上、冷情寡欲、几乎从不直接过问旗下具体艺人事务的男人。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林星冉?
苏棠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是因为直播事故?他来问责?还是……别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手机递到林星冉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提醒:“冉冉,电话……是沈总。”
闭目养神的林星冉倏地睁开了眼睛。
沈聿珩?
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疲惫和混沌。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苏棠在开玩笑。那个如同雪山之巅遥远星辰、和她的人生本该毫无交集的男人……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她疑惑地看向苏棠,后者用眼神再次确认,表情严肃,绝非玩笑。
林星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是福是祸?是因为她跳湖救人给公司惹麻烦了?还是……她不敢往下想。下意识地,她伸手理了理额前湿漉漉、有些凌乱的碎发,又紧了紧身上的毛毯,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然后,她带着几分忐忑和巨大的疑惑,接过了手机。指尖因为冰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还带着落水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并不长,可能只有两三秒钟,但对于此刻神经紧绷的林星冉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以及电话那端传来的、极其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冰冷的质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信号出了问题,或者对方打错了准备开口询问时,一个低沉、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男性嗓音,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清晰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那声音如同浸过寒潭的玉石,质感冷冽,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然而,他问出的内容,却让林星冉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有问节目录制是否顺利,没有问跳湖救人的具体经过,甚至没有提一句关于直播或者公司形象的话。
他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冷冽而简洁的语调,问了三个字:
“受伤没?”
……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星冉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让电话里那冰冷的男声变得异常清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得见,却反应不过来。
受伤……没?
他……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问责?不是训斥?不是追究她可能给公司带来的“麻烦”?
仅仅只是……问她受伤没有?
一股极其陌生的、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有巨大的错愕,有不敢置信的茫然,有劫后余生被人记挂的细微暖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委屈。
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那突如其来的脆弱泄露分毫。
电话那头,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慌的沉默。沈聿珩似乎并不期待她立刻回答,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一种无声的压迫,又像是一种奇异的安抚。
林星冉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行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甚至试图带上一点她惯有的、满不在乎的沙雕语气:
“啊?受……受伤?”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尽量显得轻松,“没……没有啊!沈总您也太小看我了吧?就那小池塘,跟我老家门前的大水塘比差远了!我小时候可是我们那片的孩子王,下水摸鱼上树掏鸟……呃……”
她本能地想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震动,却因为紧张和情绪波动,话说得有点颠三倒四,甚至不小心暴露了点“黑历史”。说到一半,她猛地刹住车,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在顶头大老板面前说什么下水摸鱼上树掏鸟?!林星冉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音。像是……叹息?又或者,只是信号干扰?
林星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沈聿珩并没有在意她语无伦次的“黑历史”,也没有追问。他似乎只是确认了她话里的核心信息——没有受伤。
然后,他用那依旧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再次开口,依旧是简洁到极致的指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址发给我。”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陈述句。
林星冉再次愣住:“……啊?”
苏棠在一旁听得真切,虽然不知道沈聿珩具体说了什么,但看林星冉的反应和那句“地址发给我”,她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她立刻用口型无声地对林星冉说:“节目组安排的酒店地址!”
林星冉还在懵懂中,下意识地跟着苏棠的口型,对着手机讷讷地报出了小镇上那家唯一像样点的酒店名称和房间号。
“……好的,谢谢沈总关心,我……”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客气话,比如“我没事,不用担心”之类的。
但沈聿珩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在她报出地址后,电话那头只传来极其简短的两个字:
“等着。”
随即,听筒里便只剩下了一片忙音。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星冉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休息棚的缝隙,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随着她轻轻眨眼的动作,颤巍巍地滚落下来,分不清是湖水,还是别的什么。
苏棠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拿过林星冉手里的手机,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慨:“别发呆了……沈总他……或许比我们想的,要多那么一点……‘人性’?”
林星冉缓缓放下有些僵硬的手臂,裹紧了身上的毛毯,将半张脸埋进粗糙的毛线纹理里。电话里那冰冷的、简洁的嗓音,和他问出的那句完全出乎意料的“受伤没?”,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受伤没?
等着。
这两个简短的句子,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远在几百公里外,市中心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沈聿珩挂断电话,深邃的目光掠过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最终落在平板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那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女孩,被工作人员扶上岸的瞬间。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玻璃窗,发出极轻的笃笃声。
窗外,夜色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