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冉个人工作室的招牌挂上去还不到一个月，玻璃门就已经快被各色人等踏破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带。会议室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崭新家具和梦想的味道。林星冉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面前摊开着三个完全不同的电影项目企划书，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她的左手边，是苏棠。
准确地说，是穿着一身利落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髻、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平光眼镜的苏总监——星冉工作室的首席运营官兼联合创始人。
此刻的苏棠，与私下里那个会跟林星冉抢最后一口酸辣粉、一起敷面膜吐槽综艺剧本的闺蜜判若两人。她的坐姿挺拔，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正以每分钟两百字以上的语速，条分缕析地拆解着面前的项目：
“第一个，青春疼痛文学改编，《逆光飞翔》。投资方是蓝海影业，导演是拍网剧出身的李导，票房有基本盘，但上限不高。给你开的条件是主演兼联合制片人，片酬这个数。”苏棠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个数字，推给林星冉看，“优点是稳，能巩固你在年轻观众中的影响力。缺点是——”她推了推眼镜，语气陡然转冷，“剧本第三稿我看了，矫情，狗血，人设悬浮。你演了等于开倒车，白白消耗《无声绽放》积累的口碑。”
林星冉点了点头，手指从那份企划书上移开。
“第二个，”苏棠指尖划过平板，调出下一份资料，“犯罪悬疑片《迷雾追踪》。导演是香港的王导，风格硬朗，擅长男性视角。想请你是看中你刚拿影后的热度，给电影镀金。角色是美艳反派，戏份吃重，有突破空间。”她顿了顿，看向林星冉，“但问题是，这个角色本质还是男性叙事的陪衬，是‘蛇蝎美人’的刻板印象。而且王导的掌控欲极强，不会给你作为制片人太多话语权。去了，你就是个高级花瓶。”
林星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第三个，”苏棠的声音压低了些，将平板电脑转向林星冉，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ppt封面——《野草》。导演\/编剧：顾寻（新人）。题材：边缘人群纪实风格。“独立制作，预算不到前两个的十分之一。导演是电影学院刚毕业两年的新人，这是他的长片处女作。剧本我通宵看完了，”苏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情绪波动，“很 raw（原始），很痛，但……有骨头。讲的是一个在城中村长大的女孩，如何在泥泞里野蛮生长的故事。不是卖惨，是写实到残酷的生命力。”
林星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她接过平板，手指滑动着浏览那些粗粝却充满力量的场景描述和人物小传。
“风险最大，”苏棠恢复冷静，开始罗列缺点，“导演毫无知名度，团队几乎全是新人，拍摄周期长，题材小众，几乎可以预见排片困难。而且，”她直视林星冉，“对方发来的邀请是，希望你出演女主角，并且……担任制片人。不是挂名，是真正从零开始搭建项目、掌控全局的制片人。他们看中的，可能不只是你的名气，还有你……某种相似的底色。”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林星冉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野草》那份简陋却沉甸甸的企划上。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横店当群演时，那身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宫女服，想起了蹲在假山石后面狼吞虎咽的盒饭，想起了无数个在廉价出租屋里对着镜子练习台词、揣摩角色的夜晚。那种在贫瘠土壤里也要拼命扎根、向着缝隙里的光生长的力量，她太熟悉了。
“我想接《野草》。”林星冉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苏棠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了然的弧度。但她还是履行着coo的职责，冷静地追问：“理由？不只是情感上的共鸣。”
“三个理由。”林星冉坐直身体，思路清晰，“第一，内容本身。好故事是根基，这个剧本有打动我的力量，这比任何大投资、名导演都重要。第二，挑战性。出演这个角色是演技上的新挑战，而担任制片人，是我从演员转型、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关键一步。第三，”她顿了顿，看向苏棠，“我相信，有你在，我们能把这个‘风险最大’的项目，做成。”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无比认真。
苏棠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那层职业化的冰冷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透出底下真实的暖意。她轻轻“哼”了一声，掩饰性地低头操作平板：“少给我戴高帽。既然老板决定了，那我的工作就是让这个决定变成最正确的选择。”
她迅速切换回工作模式，手指在平板和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上飞快操作：“接下来，我们分几步走。第一，项目尽职调查。顾寻和他的核心团队背景、过往作品（哪怕是学生作业）、人际关系，我需要最详细的报告。工作室刚成立，第一炮绝不能哑火，更不能被人坑。”
“第二，剧本深化。我明天就约顾寻和他的编剧团队见面。剧本有骨头，但血肉还需要打磨，尤其是女主角的成长弧光和几个关键转折点，必须更扎实、更有说服力。你需要全程参与，这是你作为主演和制片人的责任。”
“第三，资金和资源。预算低是劣势，也是优势——我们可以更灵活。我会拉一个详细的预算表，哪些地方可以省钱，哪些地方必须花钱（比如摄影、录音、美术），心里要有数。另外，”苏棠抬起头，眼神锐利，“沈总那边‘无限预算’的承诺，是底牌，不是启动资金。我们要先用自己的能力搭建起框架，证明这个项目的可行性，再去谈追加投资。这样你才有真正的主动权，而不是被看作‘靠老公的老板娘’。”
林星冉重重点头。苏棠永远能想到她前面，并且精准地戳中要害。她想要的是凭实力赢得尊重，而不是依附。
“第四，团队搭建。”苏棠继续，“导演是新人，我们需要给他配经验丰富、能稳住局面的副导演、执行制片、场记。摄影、美术、造型这些核心部门，我会亲自去谈，找那些有才华、有想法、但可能还没被大项目完全认可的人。我们要组建的，不是最贵的团队，而是最合适、最有创作激情的团队。”
她语速极快，条理分明，一个个待办事项如同精密的齿轮，在她脑中清晰地咬合运转。林星冉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内心充满了踏实感。有苏棠在，仿佛再混乱的局面都能被理清，再困难的目标都有了清晰的路径。
“最后，”苏棠合上笔记本电脑，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林星冉，语气严肃起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心态转变。冉冉，从现在开始，你不只是演员林星冉，更是制片人林星冉。这意味着你需要平衡艺术追求和商业考量，需要协调各个部门可能出现的矛盾，需要在预算、时间、效果之间做出艰难抉择，甚至需要面对投资方的压力、媒体的质疑。你会很累，可能会受委屈，可能会怀疑自己的决定。”
她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拍了拍林星冉放在桌上的手背，声音柔和下来，带着闺蜜间独有的信任和鼓励：“但是别怕。就像你当年穿着环保袋也敢走上红毯一样，这次，我们也一起闯过去。我会是你最硬的盾，帮你挡住所有背后的冷箭；也会是你最快的刀，帮你扫清前路的障碍。你只管向前冲，去实现你想讲的故事。”
林星冉反手握住了苏棠的手，眼眶有些发热。她何其幸运，在穿进这个糟心的世界后，能遇到苏棠。她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棠姐，”林星冉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明亮，“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接下来要让你更操心了。”
苏棠抽回手，嫌弃似的摆摆手，但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斗志：“少肉麻。赶紧的，先把顾寻的资料看了，下午跟我一起见几个潜在的投资方代表。对了，江澈那家伙听说我们要自己搞项目，嚷嚷着要‘友情赞助’，被我挡回去了。不过他说可以帮忙牵线几个不错的后期公司。”
提到江澈，苏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别的什么。
林星冉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眨了眨眼，故意逗她：“江少这么热心？棠姐，你们最近……好像联系挺多？”
苏棠立刻板起脸，耳根却有点泛红：“瞎说什么！他是看在你和沈总的面子上，也是觉得项目有意思。纯粹商业行为！”她飞快地转移话题，“赶紧干活！制片人大人，你的第一个挑战马上来了——说服这位新人导演，接受我们给他搭配的‘豪华辅助套餐’，还得让他心服口服。”
林星冉笑起来，知道苏棠不想多谈，便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不过棠姐，在见顾寻之前，我们是不是得统一一下口径？关于剧本的修改意见，还有制片的原则……”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头碰头地埋在会议室里，时而激烈讨论，时而埋头记录，时而对着分镜头草图皱眉思索。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阳光在室内缓慢移动，将她们专注的身影拉长。
门外，新招聘的年轻助理悄悄探了下头，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又悄悄缩了回去，对另一个同事小声感叹：“林老师和苏总工作起来好拼啊……感觉她们俩之间，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那种默契，是共同经历过风浪、彼此托付过后背的信任，是事业上最合拍的互补，也是生活中最懂得彼此的陪伴。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百叶窗时，林星冉和苏棠终于初步敲定了与顾寻团队见面的策略，以及项目启动初期的详细规划。
苏棠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差不多了。”她看向林星冉，“紧张吗？马上要真正开始了。”
林星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都市灯火。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会议桌那些摊开的文件上。
“紧张。”她老实承认，“但更多的是兴奋。”她转过身，背对着光，轮廓有些模糊，但声音清晰而有力，“就像你常说的，既然选了最难的路，那就把它走成最亮的路。棠姐，这次，换我走在前面，你帮我看着全局。我们一起，把这个‘野草’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
苏棠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夜色渐浓，星冉工作室的灯光，依然明亮。这盏新点燃的灯，即将照亮一段全新的、充满挑战也充满希望的征程。而掌灯的人，从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