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平返回轩城之时,东方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清晨的凉意带着几分湿气,驱散了他一路疾驰带来的些许燥热。
他回到梧桐仙院,还未踏入自己的房间,便被院中晨练的赵虎撞了个正着。
赵虎见陈平回来,颇为吃惊,收了剑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咧着嘴调侃道:“陈兄,你这趟‘准备’得够快的啊!我还以为你得在十天半月呢!”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惊动了不远处正在打理花草的仆人,也让东厢房的窗户微微动了一下。
陈平被他拍得身子一晃,脸上却只是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顺着他的话说道:“事情办得还算顺利,便提前回来了。”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真的只是出去办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虎虽然性子粗犷,却也察觉到了陈平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息,他挠了挠头,很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一把勾住陈平的脖子,将他往院子中间拖。
“回来得正好,来,陪我练几招!天天自己练,骨头都快生锈了!”
“好。”陈平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之后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枯燥而又平静的轨道上。
陈平没有因为突破练气八层而松懈,每天依然按部就班的打坐修炼,丹药消耗殆尽便用灵石补上,进度虽然缓慢但也好过原地踏步。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
当轩城最后一片落叶被秋风卷走,迎来冬日的初雪时,距离五年之期圆满,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年。
一直笼罩在梧桐仙院上空那沉闷压抑的气氛,终于开始渐渐变得活跃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开始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期待与躁动。
连那个一向沉默寡言,视修炼为一切的孙瑞,出房门的次数都明显多了起来。
他不再是整日闭门不出,偶尔会站在庭院的廊下,目光投向宗门所在的方向,虽然依旧不发一言,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神中带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却暴露了他那颗同样渴望归去的心。
钱林的变化,则更为实际。
他不再频繁的出入轩城那些权贵的府邸,反而开始悄悄处理他这两年多来积攒下的,那几乎堆满了半个库房的凡俗财物。
陈平有一次轮值归来,恰好撞见钱林正与一个外的来的商队管事在仙院的偏门交谈。
钱林将一个沉甸甸的木箱交予对方,换回的,却只是一个巴掌大小,用符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察觉到陈平的到来,钱林也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对着他热情的笑了笑,待送走那商队管事后,才主动走了过来。
这时赵虎也从院中经过,看到这一幕,好奇的问道:“钱师弟,你这是在倒腾什么宝贝呢?那些黄白之物,你还真准备带回宗门啊?”
钱林闻言,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和煦笑容,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赵师兄说笑了,那些东西带回去也占地方。”
“我只是托人将其换成了一些咱们修士用得上,但在凡俗之地比较稀有的药材和矿石,蚊子腿也是肉嘛,能换一点是一点,总好过扔在这里便宜了别人。”
他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赵虎听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陈平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心中却对这钱林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个钱林,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心性沉稳,做事有规划,即便是在这灵气稀薄的凡俗之地,被“流放”了五年,也未曾消磨掉他的心气,反而在有限的条件下,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相比于钱林的精打细算,赵虎的向往则要纯粹得多。
他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院子里的石阶上,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他那柄中品法剑,嘴里念念有叨的盘算着。
“两千贡献点……嘶,是先去藏珍阁换一柄更好的上品法剑呢,还是去庶物殿换一套防御力更强的内甲?丹药也得备一些……唉,真难选啊……”
他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一个人坐在那嘿嘿傻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日子就在这各怀心思的等待中,滑向了尽头。
某日陈平结束了一天的打坐,走出房门,正准备去院中活动一下筋骨。
正巧看到李月站在庭院的中央。
她的面前,是那个她精心饲养了数年,每日都会亲自喂食、清理的精致鸟笼。
陈平还记得,刚来时,笼子里只有两只羽毛鲜亮的雀儿,如今,却已是叽叽喳喳的一窝。
他以为她是要做最后的清理。
然而,李月只是静静的看了片刻,便伸出手,打开了鸟笼的门。
笼门打开,那几只被她养得羽毛鲜亮,通体雪白的雀鸟,在笼口犹豫了片刻,随后发出一阵喜悦的叽喳声,争先恐后的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头也不回的飞向了院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李月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仰头看着那几个白点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那张一向清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复杂的落寞,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平。
四目相对,她没有回避,反而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它们不属于这里,”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空灵,“我们……也是。”
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在陈平那古井无波的心湖中,荡起了圈圈涟漪。
是啊,他们也不属于这里。
他想起了灯下日渐老迈的爹娘,想起了那个在窗边刻苦读书的弟弟,想起了自己转身离去时那份决绝。
仙凡之别,终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修仙者,从踏上这条路开始,便注定是这红尘俗世的过客。
将自己的情绪藏好的陈平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心中只想着回归宗门之后,如何利用那份来之不易的奖励,如何在那残酷的修仙之路上,走得更远,活得更久。
……
就在这离别前最后的宁静中,某日仙院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数道陌生的灵力波动,从院外由远及近。
正坐在石阶上无聊擦剑的赵虎,耳朵猛的一动,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激灵从石阶上弹了起来,脸上瞬间被狂喜所充斥。
他激动地朝着院内大喊,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来了!接替我们的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