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羽经历此事后,对修仙一道有了更深的思索。
亲身走入底层凡间的困境,再加上一直以来老李言行对他的影响,让他不禁反复叩问:修仙,究竟修的是什么?
下一处村落并不算远,只是隐在山中,需走一段山路。
他并未御剑,而是选择了徒步前行,一步一步,踏在这凡尘泥土之上。
从芷柔坐在木马上,望着沿路始终沉默不语的叶清羽,自己也渐渐陷入深思。
方才那一阵奇异的灵气波动极不寻常,尤其是这小修士所说的那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更是令她感到新奇。
她在心底将这句话默念了数遍,愈觉其中意味深远。
天道看似无情,却亦藏有情意——
这本是她遭劫之前,修为臻至合体期时才窥见的一丝天机。如今这少年不过金丹境界,竟也能触及此等意境,究竟是他天赋异禀,还是其师门传承确有非凡之处?
她一时难以判断,便暗自决定,在被他带回清霄城之前,定要将他的底细探听清楚。
毕竟这小子衣着不俗,手中灵宝也皆非凡品,恐怕他那位师父的修为,还在自己全盛时期之上。
若到了那时,再想在老狐狸面前打探什么,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默默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绿水坳。
这是一处被连绵青山温柔环抱的小小平地,静谧而安详。
举目望去,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村落,几株垂柳在微风中点着涟漪。
田野间绿意盎然,几处屋舍炊烟袅袅,俨然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屋舍排列紧密,粗略看去,约有百十户人家。
“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叶清羽环顾四周,轻声叹道。
从芷柔闻言,也附和的浅浅一笑,柔声应和。
“是啊,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想来此处山清水秀,民风也必定淳朴温良。”
她话音甫落,一声尖锐凄厉的女子惨叫骤然划破长空,令人闻之遍体生寒。
叶清羽目光一凝,瞬间锁定了村落中的某一处,随即周身灵光一闪,两人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正值晌午时分,村中的扬谷场上,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正急匆匆地从远处赶来,手中死死拽着一头步伐蹒跚的老黄牛,几乎是生拉硬拽地逼着它加快脚步。
一见黄牛被牵来,一名中年产婆立刻高声呼喊。
“快!快把美菱扶到牛背上去!小心些!让她肚子朝下!”
听到产婆指令,稻草堆旁的一姑娘赶忙将一位半倚着的年轻女子搀扶起来。
那女子腹部高高隆起,身下洇出的鲜血已浸入泥土,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暗红色。
她身旁那个壮实的姑娘小心地将孕妇抱起,在她耳边急切地鼓励道。
“嫂子,你再坚持坚持!我哥把牛牵来了!产婆说这法子有用!”
名叫美菱的女子勉强睁开双眼,目光投向场中那头安静却庞大的黄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然而,就在这恐惧攀升至顶点时,她下意识地将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那一下轻微却坚定的胎动,仿佛一道暖流注入了她冰冷的心田,瞬间让她重拾了勇气。
她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残存的力气与全部生机,都毫无保留地留给了腹中的孩子。
叶清羽赶到晒场时,看到的正是这名女子被人按在牛背上的情景。
她下身沾染着刺目的血迹,正发出压抑而痛苦的低声哀嚎。
随着黄牛开始被人牵着缓缓走动,颠簸之下,女子猛地用力仰起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这些人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此谋害性命之事!”
叶清羽的愤怒不加掩饰,周身灵气因情绪激荡而翻涌不休,连站在他身旁的从芷柔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迫人的波动。
“恩人!”
从芷柔生怕他盛怒之下直接出手伤人,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恩人,您别急。她们不是在害人,是在救人啊!”
叶清羽闻言一愣,满脸不解。
“这……这是何故?”
见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从芷柔这才柔声解释。
“恩人有所不知,凡人女子若是遭遇难产,又负担不起修士的灵丹妙药,凡间的产婆便会用上一些世代相传的土法子来催生。只是……用了这种凶险的法子的产妇,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九……”
听闻此言,叶清羽再次被深深震撼。
凡人之苦,竟已至如此地步!
“我下山之前,师父曾传授我一些应急的救治之法,其中便有应对难产之术,我或许可以……”
“恩人!”
不等叶清羽说完,从芷柔便再次打断了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恳切。
“恩人,这凡间女子,不似我们修士这般心境明朗,不拘小节。
您是男子,若贸然前去为她接生,即便救得性命,恐怕之后这女子心中也会时时惦念此事,难以释怀。
若是她那丈夫再是个不明事理、心胸狭隘的,只怕日后还会因此生出事端,导致家庭不睦。”
叶清羽闻言,眉头紧紧皱起。
他从未想过这许多。
先前在万宝阁外义诊,他也并非没有为女修诊治过。
但转念一想,凡间女子生产,确与修士疗伤不同,生产之时不着寸缕,涉及肌肤之亲,更关乎名节清白。
然而,人命关天,这些世俗之见,难道比性命还要重要吗?
见他仍有开口之意,从芷柔迅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恩人,我有一法。您是仙人,定然神通广大。不如您将神识附于我身,暂时操控我的行动,由我出面,去为那女子接生,可好?”
她仰起脸,一脸天真与期待地望向叶清羽。
“附身?你说的那是近乎夺舍的邪法!此法凶险,极易损伤你的神魂灵智!万万不可!”
叶清羽断然拒绝。
从芷柔眼神随之一暗,似乎有些失落。
此时,叶清羽心念电转,迅速思索着对策。
片刻后,他有了决断。
“这样,我站在此处,以神识远程观察产妇的状况。你出面去协助接生,我会在你耳边传音,指引你每一步该如何操作。你看此法是否可行?”
此时的叶清羽不再托大。
尽管从芷柔只是一介凡人,但她对凡间世俗人情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
师父也曾教诲,救人,不仅仅是挽救性命,更要讲究方式方法,力求周全妥帖。
若因自己贸然出手,反而给被救者带来后续的烦恼与不幸,那便违背了救人的本意。
从芷柔认为此法可行,点头同意。
下一刻,她身形翩然,如仙子临凡般自空中缓缓降落在晒场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场中焦急的一家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还是那年长的产婆最先反应过来,她又惊又喜地叫喊起来。
“仙子?仙子!大强,是仙子!仙子下凡来救你媳妇了!”
产婆的呼喊让名叫大强的男子和他的妹妹瞬间激动起来,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从芷柔不住地磕头求救。
“求仙子救救我媳妇\/嫂子!”
从芷柔在叶清羽的暗中操控下,姿态飘然若仙,轻轻落地。
她并未多言,只素手轻抬,一张铺着柔软锦褥的卧榻便凭空出现。
随后,一股柔和的无形灵气包裹住牛背上痛苦呻吟的产妇,将她平稳而轻柔地托起,安置在软榻之上。
“你们放心,我来为她接生,稍安勿躁。”
从芷柔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
话音落下,她袖中飞出一道白色丝绫,那丝绫见风即长,瞬间化作一道巨大的白色帷幔,将整张软榻严密地笼罩起来,彻底隔绝了晒场上那三双焦灼而又充满希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