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上的混沌色如墨滴入水,在空白祭坛的标注处晕开半寸时,续味号正穿过空味界的边界星云。船帆五芒星符号像被橡皮擦抹去,林风腰间的味之符印骤失温度,双晶冷得像块普通石头,创世之蛇虚影消失殆尽,只留两道浅痕,摸上去糙得硌手。
俺的斧头……变轻了。铁山扛斧的胳膊猛地一沉,斧刃砸在甲板上。星轨纹路失了紫金光泽,斧面人影边缘模糊得像打了层毛玻璃,连星核火那股烤铁味都荡然无存,活像刚从铁矿里挖出来的毛坯,抡着都不带劲。
艾拉在船舱里发出一声尖叫。林风冲进去时,正见她捧着味道晶体跌坐在地——晶体的五色光彻底熄灭,成了块灰扑扑的石头,跟灶台上结的垢似的,里头封存的麦香、火焰味全没了。她指尖划过调味罐,盐粒无咸,糖晶如沙,连眼泪都尝不出涩味:我……忘了是什么味。上次吃糖还是在焰心古镇,可现在脑子里只剩个空壳子。
风团在舱内焦躁地盘旋,气流却毫无气息,连卷起的头发都没带半点味道。这片星域在剥离味道的定义风团的声音像揉皱的草纸,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忘了自己是谁,跟港口那些灰白影子没两样。
船舵突然自动转向,续味号顺着一股无形的引力,慢悠悠驶向悬浮的灰色陆地。岸边立着块歪斜的石碑,刻着初味港三个大字,石缝里长着无叶的草。石屋全是清一色的灰白色,门窗黑洞洞的,像没睡醒的眼。石屋门开了,半透明的灰白色人影飘出来,无五官无脚,是靠吸收未被定义的味道生存的空白族,看着跟晾在绳上的旧床单似的。
外来者,你们有被填满的味道空白族的意识直接投射进脑海,声音平得像块板,目光却死死锁定桅杆上衔着卷轴的银色飞鸟,飞鸟是引航者,但这里的规则是,你们的味道会像石板上的脚印,迟早被磨成平地,连点印子都留不下。
艾拉突然抓住林风的手腕,指节发白:你还记得焰心古镇烤焦的麦饼吗?就是老面包师失手烤糊的那种,到底是什么?我脑子里有个词,可抓不住它的模样。林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记得麦饼焦黑的裂纹,记得老面包师拍大腿的懊恼,却描不出那苦味,像知道是火的颜色,却忘了红色具体是什么模样,只剩个模糊的概念。
味觉剥离空白族的意识里带了丝怜悯,比刚才多了点人味,先是忘味道,再是忘情感,最后连自己为啥需要味道都想不起来,跟泡在水里的墨字,慢慢就化没了。
银色飞鸟突然扑棱棱起飞,卷轴边缘浮现出叶状的浅纹,像刚发的芽。空白族抬手指向内陆:初味港有记忆泉,能暂时稳住味觉,泉眼就在褪色食堂,那里有你们不敢忘的味道,是支撑你们的桩子。
林风弯腰捡起港口的一块石头,又摸出两块塞给铁山和艾拉:拿着,三石相触时各泛淡色——我的偏蓝,铁山的偏红,艾拉的泛点微光。他把石头往铁山那块上一碰,果然蹭出点蓝晕,就算忘了甜苦,一起经历的日子总该不一样,这块石头就是凭证。
跟着空白族往初味港深处走,前方出现一道峡谷状的通道,风从里头灌出来,凉飕飕的却没味。七彩天幕正处在与交替的当口,空气里的味道跟搅乱的调色盘似的,时而飘来海产的清鲜,时而又换成野果的涩酸,地面的岩石也跟着变颜色:鲜潮来时泛银白,酸潮一到就转青灰,踩上去响,是味流摩擦岩石的声儿,跟煎锅上溅了水似的。
这地方比无界滩邪门多了。铁山刮下船板上结的晶霜,舔了一口后使劲皱眉,酸得牙快掉了!可咂摸两下又愣住,哎?后头带点甜?跟没熟透的果子似的。
艾拉的赤晶珠突然亮起红光,投射出峡谷的简易地图:左侧的守味线上,味流是直线条的,看着挺硬,颜色也单一,不是白就是灰;右侧的融味线上,味流缠成一团,泛着七彩光,跟搅在一起的糖稀似的。守味派和融味派各占一边,听说吵了快百年了。
峡谷中央竖着道无形的味界壁,左边硬得像铁块,右边却飘着淡淡的香。左侧走出个灰袍人,袍子上绣着个单字,是主张味道该纯粹独立的守味派。为首的老者举着根,杖头的黑晶地射出苦味射线,撞在壁障上响:外来者,守味线才配你们落脚——纯粹的味道才有骨血,掺了别的就软趴趴的,成不了气候!
放屁!右侧蹦出个彩袍人,袍子上绣着交织的二字,是坚信味道该交融的融味派。领头的女子伶仃挥着把,扇出甜鲜的气浪撞向苦味射线,两味炸开成漫天的味丝,飘到脸上凉丝丝的,老古板!味道就得像糖裹蜜、鲜掺咸,才活得有滋有味!光苦巴巴的跟嚼树皮似的,谁受得了?
伶仃你又来蛊惑外人!老者吹胡子瞪眼,杖头的黑晶更亮了,你们融味线的甜藤缠在苦树上,都快把树勒死了,还好意思说活得有滋有味?
总比你们强!伶仃把扇子往腰上一别,苦草只肯长在苦地,酸花只愿开在酸土,活着跟石头似的,连风都吹不动,有啥意思?
铁山看得手痒,抡起斧头就往壁障上劈,却被弹得往后趔趄,虎口发麻——壁障吸走了斧上的星核火,燃起一团单一的刺眼火焰,连点温度都没带。别硬来。林风从青铜勺里刮出点三界汤的残渣,往壁障上一撒,残渣融出个小孔,苦甜两味在孔边缠成漩涡,像拧在一起的绳,守味派的壁障怕混合味,跟油怕水似的。
老者的脸色顿时沉了,跟锅底似的:你带了污染味举杖就要加固壁障,伶仃却抢先一步,扇出甜鲜气浪从小孔灌进左侧,没一会儿,那边竟开出朵半苦半甜的花,花瓣边缘还泛着点鲜润的红。你看!它们能好好长!伶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老者重重哼了一声,袍角一甩:三日后来守味祭坛,让你见识见识纯味的真正力量,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行!说完转身走进左侧的灰霭里,步子重得像踩在棉花上。伶仃轻抚那朵花,花瓣上的纹路在她掌心蹭了蹭:别理那老顽固。她抬眼看向林风,眼里闪着好奇,外面的世界真能把甜和酸炒在一盘里?就像……就像把泉水和火焰掺在一起?
小铁蛋从兜里掏出块三界饼,递过去:姐姐尝尝这个!有甜有咸还有点辣,是我娘用三种面粉烤的!伶仃咬了一小口,眼睛倏地亮了,像落了星子。就在这时,艾拉的赤晶珠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红光闪得人眼晕:守味派的味杖能量正在快速聚集,目标直指融味线的缠味林,那里长着最密的甜藤苦树。苦伯要烧混生植物!伶仃的脸瞬间白了。
林风望着左侧的灰霭,青铜勺的鼎纹突然轻轻颤动,勺沿有点发烫。此时那朵半苦半甜的花突然地凋谢,花瓣缩成黑色粉末,在壁障上腐蚀出个诡异的符号——像只没有瞳仁的眼,看得人心里发毛。而卷轴上的混沌色,正顺着味流峡谷的纹路悄悄蔓延,与符号的边缘完美重合,散出极淡极淡的泡面味,带着点葱花的香。
这符号……和混沌色有关。艾拉的声音发颤,往林风身边靠了靠。空白族突然集体转向峡谷深处,意识里的恐慌像泼出来的水:褪色食堂的记忆泉,开始冒黑色的泡泡了,跟坏了的酱油似的!
铁山的斧刃突然地发烫,星轨纹路里的混沌金边自动流转起来,像条活过来的小蛇,开始吸附周围的极端味道:娘的,斧子好像认这地方,跟见了老熟人似的。林风望着那朵花的残骸,突然心里一亮——守味派与融味派的争斗,或许只是混沌色污染的冰山一角,就像锅里先冒的那点油星子,底下藏着更大的火。
根须小树的叶片此刻卷成了筒状,像个小喇叭,上面显出几行字:得赶紧去看看记忆泉为啥变黑,别让那混沌色借着两派打架的由头,偷偷把整个初味港都染了,到时候想洗都洗不掉。而卷轴上新显的字迹是:当纯粹与融合都成了武器,空白便成了屠场。
那只衔着卷轴的银色飞鸟突然发出尖啸,翅膀拍打时带起的风里,竟混进了守蜕人残识的气息,像谁在远处喊了声模糊的。铁山刚要开口询问,就见艾拉盯着赤晶珠屏幕脸色煞白——记忆泉的黑色泡泡里,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脸,有锈铁星的麦农,有焰心古镇的面包师,还有些从未见过的陌生轮廓,他们的嘴巴都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被封在玻璃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