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我回来啦!”
姜佑宁推门就蹽了进来,带着一身凉气很快就被炕上的热气驱散。
她朝炕头上坐着的林志文和围在两边的俩舅舅、俩哥哥打了招呼。
“诶!佑宁回来啦!”林志文抬抬眼,强挤出个笑,身上还带着些没散尽的酒气混旱烟。
姜佑宁一眼就瞅出姥爷不对劲,还是乐呵呵地说。
“姥爷,咱晚上酸菜炖血肠啊!”
说罢,把那瓦盆里盛出来的血肠放到了林志文的面前。
那瓦盆里不仅仅有血肠,还有些骨头。
声音里也是说不出的轻快,似乎是想这般,驱散老人心头的阴云。
“中!老大,整点酸菜去!”林志文应了一声,说完又耷拉下脑袋,花白头发蔫巴巴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袋。
烟雾缭绕里,他脸上的褶子比往常更深了。
“那啥你们都出去,我跟你爹唠唠!”
赵佳桂叹口气,把手里纳的鞋底子往炕上一撂。
“妥!”
“知道啦娘!”
“咱先出去!”
……
一大家子窸窸窣窣退出去。
人虽出去了,心还拴在屋里,都忍不住往那边瞄,像让看不见的线牵着。
林远仁直咂嘴摇头,“咱爹就这重感情性子!”
郝宏寿也跟着点头,倒没那么低沉,“唉!老头子我也一样!瞅着老伙计这根断了,要不是有明风,我也就是个孤魂野鬼的料!”
“爹你可别这么说,没你我早没了!”
郝明风紧忙摇头,话里全是感激。
“咳!应当应分的!”郝宏寿摆摆手,像拂掉啥不紧要的东西。
“行了,就看我这嫂子咋劝吧!”
郝宏寿话这么说,语气里却带点看热闹的意味,嘴角还扯出抹似有似无的笑。
姜佑宁问,“大舅!小舅!哥!石宝柱那白事算办利索了?”
“嗯呐!办完了!”林远义抢先点头,同时止不住咂嘴,“可邪性了!”
林远义这就唾沫横飞地白话起整桩事儿。
前天的时候去林功振就把那棺材送过去了。
顺带一提那棺材不是现打的,是林功振一个师兄手头现成的,花钱直接拉过来了。
棺材送到那天,石宝柱竟张罗起自己的后事来。
他把院里院外拾掇得那叫一个干净,连柴火都劈了新垛。
家里存的粮食、养的鸡鸭全换成现钱,打算留给要判刑的石雷根和王翠花——
虽说有谅解书,刑期也得十多年,这钱好歹让牢里日子松快些。
更邪乎的是,石宝柱不光给自己备了一口棺材。
等棺材真拉到家,他又塞给林功振一笔钱,让按石雷根两口子的身量再打两口,嘴上还说着“不着急,慢慢整”。
不光这样,他给自个儿挖好的坟坑边上,还悄摸多掘了两个空穴。
林功振后来提起来还后怕,“要不是看我爷面子上……这人太瘆人,这钱我拿着都烫手!”
他一想到石宝柱平静地摸棺材、擦灵位的样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林远义边咂嘴边叹,“这小子安排得真细!还想找人给自己家续香火,打算过继个孩子。可就算他拿房子作酬,谁肯接这烫手山芋?”
姜佑宁点头。
可不是嘛!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谁家孩子愿意给杀人犯当孝子,还是要杀自家亲儿子的。
给这种人顶门户?这不是找不自在,让孩子往后挨戳脊梁骨么!
石宝柱倒没强求,只是淡淡一笑。
棺材送到那晚,也就是前半夜,石宝柱没惊动谁,自己穿好寿衣,安安生生躺进棺材里。
穿得板正,躺得端正,像早算好时辰的老僧,无牵无挂地走了。
钱队长本是接他去县里探监的,鬼使神差想先瞅眼棺材,一推门魂儿差点吓飞。
按理该停灵几天,可石宝柱遗书里写明不用停。
钱队长不敢耽搁,紧忙请来吹喇叭的、唱哭丧的,草草把他下葬了。
“听我爹说,”林远义压着嗓子,还特意往屋里瞄了瞄,像怕惊动啥似的,“那小子临走扔下的话是:‘是俺自个儿傻了多少年,怨不着俺爹妈。’”
姜佑宁眼睛也瞪圆了,“这咋越听越像是来渡劫的呢!”
“可不说呢!他死得也太邪乎了,让人脊梁沟直冒凉气。”林远义一个劲儿点头。
林功兴插话道,“对了,王翠山家那小子也去帮过忙,一个劲儿说对不住他家!
给石宝柱恭恭敬敬磕了仨响头,脑门都磕红了一大片,扭头就走,拽都拽不住!”
“还说等王翠山吃了枪子儿,连尸首都不要!”林远义补了一句,声儿压得更低了。
姜佑宁有些惊讶,这些乡下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尸骨无存。
按老辈儿的说法,这种没人收尸的,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得当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姜佑宁忍不住揉揉太阳穴,“这王翠山到底图个啥?真让人琢磨不透。”
从冬捕那事儿能看出来,王翠山看渔汛确实有两下子,是个老把式。
有这手艺傍身,就算儿子不管,养老也不成问题。
可偏偏盯上石宝柱的命,还想靠这个修复亲情?
就算真成了,知道工作指标是这么来的,他儿子接着不烫手?夜里能睡踏实?
“得了吧!你要能琢磨明白,你不也成王翠山了!”
赵金花叹口气,“要说王翠山也是自作自受!
石宝柱这么走了倒也算解脱——生前没享着福,盼着他到那头能过点好日子罢!”
这话听着是安慰,其实也是没辙了,只能这么找补两句。
姜佑宁不想再多说了。
人死如灯灭,啥恩怨都了了,说再多也是白搭。
林远义又压低声音,“还有更邪乎的呢!石宝柱死得玄乎,等我们一走,有些人就偷摸拜上了!钱队长撞见差点吓尿裤子,这事还让人捅到公社了,估计要传开了。”
姜佑宁皱眉,“啊?这不得又严打封建迷信啊!”
林远义脸色凝重,“估摸是!过年都嘴严实点,别瞎咧咧!”
说着还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其他人也赶忙的点头。
“进屋进屋,都在那唠啥呢!”这个时候一声大吼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佑宁赶紧看去。
“噗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