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后晌日头斜照进窗户格子,姜佑宁刚迷糊着,就让这炸耳的鸡叫惊醒了。
她揉揉惺忪睡眼。
“这鸡睡癔症了?不分白天黑夜了!大晌午的嚎啥?”
她嘟囔着爬起来,推门出去。
院里的景象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鸡在这儿留遗言呢!
只见那只大公鸡正被林远仁死死按在条板凳上,扑棱着翅膀拼命蹬腿。
鸡冠子憋得通红,眼瞪得溜圆,死死剜着林远仁。
林远仁让盯得愣了下神。
“啪”
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那鸡顿时蔫了半截。
【鸡:( ̄e(# ̄)你造一个大逼兜对一只鸡来说,是多大的心灵创伤吗?】
“娘的,这鸡真该宰了,还敢瞪人!”林远仁啐口唾沫,扭头喊:“老大,让你磨的刀呢?”
“来了来了!”
姜佑宁这才想起来了,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七。
七和鸡、吉同音,家家都得杀鸡讨吉利。
这不嘛!
远远近近的院里,此起彼伏的鸡叫扑腾声,今儿真是鸡的劫数!
“佑宁醒啦!”赵金花提着桶冒热气的水从灶房出来。
“舅妈!咱家宰几只啊?”
赵金花放下水桶盘算,“宰四只,一公三母!公的煮了。”
姜佑宁咂嘴:“可真不少!咱鸡舍这回损兵折将了!”
“可不咋的!”赵金花叹气,“过年嘛,年年有这么一出!”
唠嗑工夫,林远仁已经利索掐住鸡脖子。
见姜佑宁要帮手,紧着摆手:“丫头家没围裙套袖,别整埋汰了衣裳!”
这话说得姜佑宁哭笑不得——舅怕是忘了她在山上打狼猎熊的利索劲儿。
既然不让伸手,她就抄着袖子在门口看。
只见那鸡被死死按在条凳上,爪子还在无力地蹬着。
“这鸡血,咱留着不?我拿个碗接去?”姜佑宁看着那公鸡。
鸡血糊涂可是下饭的好菜,热油一泼,葱花一撒,香得能咬掉舌头。
扔了可是真糟践东西。
林远仁却摆摆手,“母鸡血能留,公鸡的可不行!”话音没落,他手里的刀已经利索地抹了鸡脖子。
随后并不是像那杀猪一样,把那鸡继续按在那破条凳上。
林远仁手腕一抖,把鸡抡到半空。
那鸡扑棱着翅膀,毛絮子乱飞,混着血点子溅在院子里。
虽然已经不能呼吸了,但还在扑棱着翅膀朝着那外面挣扎。
不过林远仁也没停下,就跟着那鸡后面,时不时上前拎起来那鸡脖子,扔的更远些。
鸡在院里打滚翻个儿,鲜红的血在雪地上洇开。
而林远仁每扔一下子,嘴里就蹦一句吉祥话。
“公鸡献瑞,五福临门!”
又是一下。
“丹红铺地,百无禁忌!”
……
姜佑宁在边上看着这近乎原始的仪式,忍不住咂咂嘴。
她明白,这是这边的人让鸡“托生”的法子,盼它下辈子别再投胎当畜生。
虽说透着迷信,可在这乡下旮旯里,倒成了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这残忍的场面,其实揣着庄稼人对日子的盼头——用最直白的方式求个平安吉祥。
这残忍之下,是一份笨拙又实在的心愿。
再说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么拾掇过的鸡,肉确实格外紧实香甜。
就跟海边人蒸螃蟹似的,活蟹下锅虽然残忍,可最是原汁原味。
直等到鸡血放干净了,林远仁才弯腰拎起僵挺的鸡身子。
“啧,大过年的净想这些膈应事!”
姜佑宁摇摇头,把杂念甩开。
赵金花利索地翻弄着鸡身子,嘴上还不忘嘱咐:“等会儿把那鸡屁股后头的毛薅下来,给功乐功邦留着,回头给他俩扎个毽子玩儿!”
姜佑宁忍不住打趣:“您可真惯着他俩。”
“这话说的!都是我亲侄子,从小看到大的,跟自个儿生的有啥两样!”赵金花手上不停,眼角的褶子却舒展开。
“再说了,我还能不疼你咋的?”
话里带着对姜佑宁的嗔怪。
姜佑宁赶紧笑着讨饶,“哎呦喂,是我说错话了,舅妈最疼我!”
“得了得了!别闹腾了,都多大的人了,我这儿还拎着鸡呢!”赵金花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漾着笑,手底下的活儿一点没耽误。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
这公鸡是随便逮的,肥嘟嘟的挺壮实。
那母鸡可是赵金花精挑细选的——专拣最近不下蛋的那几只,留着也是白吃食。
“哎哟喂!”
正当赵金花给一只母鸡褪完毛,准备开膛破肚的时候,一声懊恼的叫唤吸引了姜佑宁。
“咋了舅妈?”姜佑宁凑的更近了些。
赵金花拧着眉头,捏着母鸡的肚子,“早知这样我就换一只杀了,你瞅瞅这肚子!”
姜佑宁低头一瞧,鸡肚子里密密麻麻排着一串蛋茬子。
黄澄澄的小球挤作一团,跟没长开的葡萄粒似的,约莫三五个凑在一块儿。
这蛋茬子就是在鸡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的鸡蛋。
对了,这东西小日子那儿叫提灯,还是烧鸟店的大菜
姜佑宁还没来得及安慰,就见赵金花又扒开另一只鸡的内脏。
“哎呦喂!咋这只也有呢!”赵金花手指头都颤了,“往年杀鸡也没见这样啊!”
她突然扭头对姜佑宁说:“佑宁给我拍下大腿!”
姜佑宁虽不明白,还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
“啪!”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赵金花的话匣子。
“哎呦我的鸡蛋啊!十好几个呢!咋就变成这蛋茬子了啊!”
那个可能稍微的血腥了一点,提前道个歉啊!
这个是卤的,可能好点!
这时姜佑宁瞥见赵金花沾满鸡毛和油渍的手,就突然明白了!
看着赵金花懊恼的样子,姜佑宁赶紧软声劝。
“舅妈,舅妈,这鸡都杀了呀!说不定都去投胎了。
也不能把这蛋茬子再找个鸡塞回去,重新生不是?
都过去了,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
“是!是!”赵金花深吸一口气,勉强停下手。
可眼睛还粘在鸡肚子上,像是看见一筐鸡蛋从眼前飞走了似的。
林远仁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就是几个蛋茬子嘛!正好给我炒盘鸡杂,咱俩下酒正好!”
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赵金花眼珠子一立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