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春寒料峭,风吹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别看出了正月,可在东北这地界,离真正的春天也还远着呢!
林志文打头,带着姜佑宁、林功兴、林功振俩兄弟,还有大舅林远仁,再加上一直借住在林家的郝宏寿父子。
这次是要去“打冬围子”,也叫“打雪窝子”。
按老规矩,这活儿本该在年前就干,可年前年后事儿一桩接一桩,就给耽搁了。
拖到现在才成行,算是开春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
眼瞅着再过些时日就要春耕了,地一化冻,紧接着就是夏天,林子里枝叶茂密,就不是打猎的好时节了。
所以林志文才紧着带上家里这些壮劳力和有经验的,进山赶这最后一拨。
人手够用,也就没再招呼屯子里其他人。
除了郝宏寿带来的四条精神抖擞的猎狗,还牵上了队里借的两匹马,负责拉爬犁。
这“打冬围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短活儿,少说也得在山里转悠上十来天。
这不,光是按照林志文规划的路线,翻山越岭就得先过两道山梁子,没牲口帮着驮运东西,光靠人背,那可真是够呛。
别看天刚蒙蒙亮,姜佑宁一行人却已在山路上走了一个来点了。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马蹄踏雪和爬犁滑行的吱呀声。
“佑宁,累了吧?来,喝口水吧!”
林志文把一个皮质水壶递过来。
姜佑宁摇摇头,脑袋随着爬犁的晃动轻轻摇摆。
虽然是在山里赶路,但林志文尽量挑着好走的道。
而且姜佑宁这身行头可是姥姥赵佳桂亲自打点的,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棉袄厚实,皮帽子压得低,袖子里还揣着两个热乎乎的暖手炉。
在这冰天雪地的山林里,她竟觉得比那火车上还舒坦,爬犁有节奏地摇晃着,像摇篮似的,让她昏昏欲睡。
“姥爷,咱还得多久能到地方啊?”
她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已经有点凉了。
林志文眯着眼看了看四周的山势,又抬头估摸了下日头的位置。
“约莫还得半拉钟头吧。”
姜佑宁点点头,心里琢磨着【那还能再眯瞪一会儿】。
她刚想合眼,却被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
转头一看,是林功兴正借着微弱的天光,捧着一本旧书看得入神,手指还时不时在书页上比划着。
“功兴哥,路上颠簸,别这么用功了,歇会儿眼睛。”
姜佑宁出声劝道。她也没想到,原本对打猎兴致缺缺的林功兴,这次竟主动坚决地要求跟来,连原本不同意的大舅都被他说服了。
林功兴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没啥,反正坐爬犁上也没别的事。”
以前他没接触过这些,真学起来才发现自己竟这么投入,几乎是废寝忘食,晚上都常常点着油灯看到半夜。
要知道,他以前可不是个能静下心看书的人,虽说比屯里多数同龄人强点,但也绝没到这般痴迷的程度。
这才几天功夫,那本从兽医站借来的旧书,原本就脆弱的书页边缘,又添了几道细小的裂痕。
姜佑宁之前大致翻过,挑了些基础实用的知识让他先学着。
在她看来,干兽医这行,理论和实践缺一不可,都得扎实。
“能看进去是好事。”姜佑宁说着却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弯起一丝狡黠的笑。
“功兴哥,前两天在屯子里劁猪,你上手可真利索!现在屯里人都夸你是咱靠山屯‘猪猪净身房’的头一把刀呢!”
因为屯里发放任务猪,正好给了林功兴大量练手的机会。
虽然对付小母猪还欠点火候,但劁小公猪已经是手到擒来了。
一提到这个,林功兴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两天,他前前后后劁了三十多头小猪崽,那此起彼伏、幽怨凄厉的哀嚎声,简直在他脑子里安了家。
他也是个堂堂男子汉,别的汉子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着胯下发凉,更别提他这亲自动手的了。
“嗯……”林功兴喉咙有点发干,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表情有点不自在。
姜佑宁在一旁偷着乐。
她这是故意的,一来这活儿确实能快速练出手上功夫;
二来也是给这个新收的“徒弟”打个预防针——
往后,比这更埋汰、更考验人的活儿还多着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对了,”姜佑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我记得隔壁屯子好像也有几户的猪该劁了?等咱们回去……”
她掐指算了算时间,又摇摇头:“等咱们打完围子回去,那猪崽怕是有点大了,劁起来效果没那么好,也费劲。”
猪这东西,劁得越早,恢复越快,长膘也越好。
姜佑宁估摸着,那猪是等不到他们回去劁了。
“是吗?”
隔壁赶爬犁的林远仁听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遗憾。
姜佑宁他们帮忙劁猪,队里给记工分不说,每次还能得俩新鲜的“猪宝”。
姜佑宁嫌那玩意儿膈应,从来不吃,可对林远仁来说,那可是难得的下酒好菜!
穿在树枝上烤得焦香,撒上一把盐花……那滋味,想想都美!
“得,又少了一盘好菜呦!”林远仁咂咂嘴有点惋惜。
林志文在前面赶着爬犁,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后面的动静。
对于孙子跟着外孙女学手艺这事儿,他虽然觉得有点“乱了辈分”。
但看俩孩子一个愿教一个愿学,处得也好,他这当爷爷的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他想着,等他们这些老家伙不在了,佑宁能有人帮衬、撑腰,总是好的。
虽然以佑宁的本事未必需要,但儿孙辈能这么亲近互助,就是林志文最大的心愿。
“唉,我真是年纪大了,”林志文有点懊恼地一甩马鞭,“净瞎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可这大概就是当老人的通病吧,心里头揣着的、念着的,永远都是儿孙那点事儿,盼着他们好,盼着他们互相帮衬。
这一家子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却都朝着一个“好”字使劲。
爬犁在逐渐喧嚣的山林里一路前行,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此行的目的地——老蛤蟆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