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宫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着“陛下驾到”的通传，德妃心中一喜，果然陛下吃这套。
她立马将暖手炉往被褥深处一塞，歪在枕上作出虚弱姿态。
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纤纤玉指从帐幔间探出：“陛下，您终于来了.....臣妾可算把您盼来了。”
说着模仿云芷儿平日那娇怯模样，柔柔弱弱地去扯龙袍袖口：“臣妾的头好痛，像是要炸开似的，求陛下疼惜。”
慕无宸拂开她伸来的手，眸光锐利如刀，在她脸上逡巡：“朕听说你突发恶疾，命在旦夕了？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药石罔效了？”
“是的......”德妃倚着床柱，话音方落便又掩唇咳嗽起来，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偷瞄帝王的神色。
“臣妾浑身都难受，从头到脚没一处舒坦......心里更是堵得慌，闷得喘不过气。”
“朕看你气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慕无宸冷眼打量，“倒是比平日更精神些。”
“那是因为见到陛下，心里踏实多了。”德妃急忙辩解。
“陛下若肯多陪陪臣妾，说说话，臣妾这病自然就好了......”
“手段太拙劣。”慕无宸彻底失去耐心，直接打断。
“传温太医，给她诊脉。看看有没有救了？”
“若当真病重，太医院全力救治；若是装病.....”
他话还没说完，殿内霎时寂静无声。
候在殿外的温太医暗自叫苦，这娘娘装病前也不打听打听，上回云充仪那出戏才演过没几天。
他认命地取出脉枕，指尖刚搭上德妃的腕子，便觉脉象充盈流利，如珠走盘，哪有什么病气。
他收回手，如实禀报：“陛下，娘娘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并无丝毫病征。”
德妃霎时面无人色，整个人从床榻滚落在地，连发髻散了都顾不得，膝行着抓住慕无宸的衣摆：
“臣妾该死！臣妾只是太思念陛下，这才昏了头。”
她语无伦次地告饶，涕泪俱下地诉说着多年情分，求陛下开恩！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臣妾知罪了，真的知罪了。”
慕无宸被这番哭闹吵得眉心紧蹙，玄色龙袍也被她扯得皱起，他只觉太阳穴阵阵发痛，后悔不该来这一趟。
原是想瞧瞧她能模仿那丫头到何种地步，岂料竟是这般喧哗扰人。
“再敢多言，朕立即处死你。”
德妃的哭诉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鹅般僵在原地。
慕无宸看着瘫倒在地的德妃，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欺君之罪，按律当诛。念在往日情分，贬入辛者库为奴。”
德妃直接瘫软在地，身上那袭胭脂红蹙金宫装铺展开来，裙摆上绣的百蝶穿花纹在烛光下流光溢彩，金线折射出细碎光芒，此刻却像被风雨摧残后的残花，再精致的绣工也掩不住凋零的颓唐。
她终于明白这位陛下待人最是凉薄，那些温存体贴不过是镜花水月。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从前不信，如今才算真切体会。
*
消息传到紫兰殿时，云芷儿正对着菱花镜试妆。
她执起一支赤金点翠簪在鬓边比了比，又换成白玉响铃钗，最后拈起累丝金步摇对镜端详。这时禾玉进来禀报德妃之事。
她听着听着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连装病都要拾人牙慧，如今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吧？”
镜中映出她含笑的眉眼，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果然啊，不喜欢一个人时，她呼吸都是错；喜欢一个人时，就连耍心眼都显得可爱。
想着想着，给她想美了。
她转身走向面前圆桌，舀起满满一勺糖蒸酥酪。
乳白的酥酪裹着蜜渍花瓣刚送入口中，她就咂了咂嘴，忙用绢帕掩唇：“太甜了，甜得发腻。”
正要唤人撤下这过甜的酥酪，忽又转念，慕无宸近日动不动就要处死这个发落那个的，想来是肝火旺盛。
这碗酥酪正适合给他清清心火、降降内热。
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自己体贴入微，当真是这后宫最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于是将青瓷盏往禾玉手中一塞：“送去养心殿，就说本宫惦记陛下龙体，特地亲手熬制的，慢火炖了几个时辰呢。”
禾玉捧着碗欲言又止，心道她家娘娘真是张口就来，这糖蒸酥酪分明是御膳房现成的，哪需要慢火炖煮？
只得委婉劝道：“娘娘，这是女儿家吃的甜羹，陛下向来不喜甜腻，给陛下怕是不妥。”
云芷儿不由分说地打断：“可是本宫的心意。什么女儿家不女儿家的，让你送就送。”
*
养心殿内，慕无宸盯着那半盏酥酪，听着暗卫禀报“娘娘用了半口就说太甜，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不由气笑。
他捻起银匙尝了尝，果然齁得发腻。
连饮了半盏清茶才压下喉间的甜腻。
“倒是越发恃宠而骄了。”他望着那盏中莹白的酥酪，“自己吃不下就拿来搪塞朕，还说什么特意熬制，这等鬼话也敢编。”
可银匙却未停下，一勺接一勺，直至盏底见空。
他望着空盏，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丫头如今张扬灵动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子判若两人。
一年前那个春夜，他将她从宫外带回后便置之脑后。
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各具风情，每日都有新人承恩。
他早将那个蜷缩在马车角落、连抬头都不敢的纤弱身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将她安置在哪个宫苑都记不真切。
直到某日翻看彤史，见到“云才人”这个陌生封号，才隐约想起似乎有过这么一桩事。
左右今日无事，他便随意翻了她的牌子。
踏进紫兰殿时，她见他进来，慌忙跪倒在地，抖抖嗦嗦地执起茶壶斟茶，似乎对他的到来颇感意外。
侍寝时穿着薄纱，轻透的衣料勾勒出玲珑身段，倒是赏心悦目。
只是动作实在笨拙不堪，手指在玉扣上摸索半晌，连解个衣带都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