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死寂如坟。
嬴政的目光在江昆和大司命之间来回移动,这位帝王眼中的杀机,已然浓郁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她,还有点用。”
江昆的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挡住了嬴政即将下达的雷霆处决。
但这也让嬴政心中的困惑达到了顶点。
一个胆敢欺君罔上、险些动摇他长生之路的妖人,能有什么用?
然而,江昆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
在满殿凝滞的空气中,他缓缓从软榻上站起,那身玄色镶金边的长袍无风自动,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大殿气运的节点上。
他无视了高台上帝王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匍匐在地,娇躯剧烈颤抖的妖媚女人。
大司命能清晰地听到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脏上,让她本就紊乱的气息愈发窒息。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的口鼻,剥夺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男人。
仅仅是感受到他气息的靠近,就足以让她引以为傲的阴阳家五大长老之一的尊严,碎裂成齑粉。
终于,脚步声停了。
一双由顶级蜀锦缝制的云纹靴,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里。
他,就在她面前。
大司命将头埋得更深,光洁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试图用这种卑微的姿态,来消解那如同天威般笼罩着她的恐怖压力。
江昆垂眸,俯瞰着这个在阴阳家地位尊崇,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男人为之疯狂的尤物。
此刻的她,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紫色蝴蝶,狼狈,凄美,却依旧能从那剧烈起伏的曼妙曲线中,窥见其惊心动魄的魅力。
他没有立刻开口,这种无声的审视,本身就是最残忍的酷刑。
终于,在嬴政都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江昆缓缓蹲下身子。
这个动作,让大司命的身体猛地一缩,仿佛受惊的兔子。
他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她尖俏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一张惨白如纸,却依旧妖媚绝伦的脸蛋,映入江昆的眼帘。
那双曾经勾魂夺魄的紫色美眸,此刻写满了惊骇与哀求,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敢滑落。
“杀你,太便宜了。”
江昆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但传入大司命耳中,却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加恐怖。
“因为死亡,对你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大司命瞳孔骤然一缩!
他……他知道?!
“你的皮肤,”江昆的目光落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语气平静得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为病人诊断,“在月圆之夜,是否会感到针刺般的干裂,无论涂抹多少名贵的脂膏都无法缓解?”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大司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为了维持容貌,她每逢月圆之夜,都要忍受那种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食皮肤的痛苦,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江昆没有理会她眼中的骇然,继续用那平淡到冷酷的语调,陈述着她的“病情”。
“你的心脉,是否每逢朔日便会隐隐作痛,如坠冰窟,必须耗费大量功力才能勉强压制那股侵蚀骨髓的阴寒?”
“你的五脏,是不是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枯萎迹象?所以你才需要不断炼制血食丹药,来补充那不断流逝的生机?”
江昆每说一句,大司命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到最后,她那张妖媚的脸蛋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这些,都是她修炼阴阳家火部禁术《骷髅血手印》以来,身体出现的种种可怕反噬!
这些症状,是她用无数脂粉与秘法都无法掩盖的、正在走向腐朽的真相!
是她午夜梦回时,最恐惧的梦魇!
她原以为,这一切都隐藏得很好,连东皇大人都未必尽知。
可现在,却被这个男人,用一种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谈论天气般的语气,一字不差地,全部说了出来!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最肮脏、最丑陋的病人,被赤裸裸地摆放在解剖台上,任由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无情地剖析着自己每一寸腐烂的内里。
极致的羞耻与恐惧,让她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用青春和寿命换来的力量,你觉得……”
江昆的脸缓缓靠近,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声音中带着一丝恶魔般的玩味。
“……值吗?”
“哇——”
这最后一句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司命再也承受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一口心血混合着泪水,狂喷而出。
但那口鲜血,在离地三尺处,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蒸发,没有玷污这麒麟殿的金砖分毫。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败了。
彻彻底底地,败了。
从力量到尊严,从外在到内里,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高台之上的嬴政,虽然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看着大司命那副心神崩溃、彻底绝望的模样,再联想到江昆之前那句“有害”,他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原来,所谓的“有害”,不仅仅是动摇自己的帝王之心,更是对使用者自身的巨大伤害!
这些方士,竟是用此等饮鸩止渴的邪法来欺瞒自己!
念及此,嬴政看向大司命的眼神,愈发冰冷。
江昆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美丽的“烂泥”,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终于转身,对上了嬴政那充满探寻的目光,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为这场审判做出了最终的总结:
“王上,阴阳家的道,走窄了。”
“他们所谓的术,不过是以生命为薪柴,燃烧出片刻的华丽火焰罢了。此等邪道,于王上无益,于天下,亦无益。”
说完,他不再理会彻底陷入呆滞的嬴政,目光重新落回那个已然失去所有希望的女人身上。
他知道,火候,到了。
于是,在满殿死寂之中,他抛出了那个让她无法拒绝的,来自神明的诱饵。
“不过,这种程度的法则缺陷,对我而言,随手便可修复。”
“现在,告诉我……”
江昆的声音,带着一丝俯瞰众生的漠然。
“你想活,还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