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路灯》
作者;河南一夕烟雨 出品
陈砚蹲在拆迁区的瓦砾堆上啃凉包子时,第七次看见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从墙里走出来。
灰砖墙上的裂缝还在冒烟,是刚才爆破的余温。女人踩着三寸金莲,旗角扫过尖锐的钢筋,却连丝勾痕都没留下。她怀里抱着个黑木匣子,路过陈砚身边时,鬓角的珍珠耳坠突然坠落在地,滚到他脚边。
“后生,帮个忙?”女人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可陈砚抬头时,却看见她嘴角挂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金粉似的光。
陈砚没动。他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房东发来的催租短信,末尾特意标红:“月底前不续交,直接清行李”。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涨租,自从这片老城区贴了拆迁公告,剩下的房东都像疯了似的。
他低头咬了口包子,芝麻馅混着尘土味。眼角余光里,女人的鞋尖已经沾了半寸白霜,可今天明明是三伏天,连狗都趴在树荫下吐舌头。
“捡起来吧,算我谢你。”女人的手伸过来,指甲涂着剥落的红蔻丹,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里塞着片干枯的指甲。
陈砚终于抬眼。女人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白,左眼瞳孔是浑浊的灰,右眼却亮得像淬了火,正死死盯着他怀里的旧铜镜。
那镜子是今早收废品时捡的,巴掌大,边缘磕得坑坑洼洼,镜面蒙着层绿锈,唯独中央一小块能照见东西。陈砚本来想磨亮了当个烟盒盖,此刻却被女人看得心里发毛。
“这镜子……”女人突然顿住,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像有骨头卡在那里。她怀里的木匣子突然震动起来,发出指甲刮木板的声音。
陈砚猛地站起来,后背撞在断墙上。他看见女人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而墙缝里的烟不再是灰色,变成了渗血似的红。
“你到底是谁?”他攥紧了铜镜,掌心被边缘的碎口划破,血珠滴在镜面上,绿锈像活过来似的,顺着血迹蔓延开。
女人没回答,突然朝他扑过来。陈砚侧身躲开,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是那个黑木匣子摔在了地上,锁扣崩开,滚出来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半块沾着黑发的颅骨。
他胃里一阵翻涌,转身就跑。可脚下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是女人的红绳正顺着脚踝往上爬,红绳上的干枯指甲在阳光下泛着磷光。
“还给我……”女人的声音贴着耳根,陈砚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腐味,“那是我儿子的镜子……”
他猛地扯下铜镜砸过去,镜面撞上女人的脸,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女人的身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在红光里,只有那枚珍珠耳坠还躺在瓦砾中,此刻却变成了颗带着血丝的眼球。
陈砚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手机又在裤兜里震动,这次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行字:“子时,来西头老槐树下,带好碎镜。”
他喘着粗气去捡地上的碎镜片,却在其中一块里看见了奇怪的景象——镜面上映着拆迁区的废墟,可废墟中央站着个穿校服的少年,眉眼和自己一模一样,正弯腰捡起那半块颅骨,往嘴里塞。
更诡异的是,少年的胸口插着半截生锈的钢筋,鲜血浸透了白衬衫,却面无表情,嘴角还沾着碎骨渣。
陈砚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平坦温热,没有伤口。可当他看向另一块镜片时,浑身的血都凉了——那片镜子里,映着他自己此刻的脸,左眼瞳孔正慢慢变成浑浊的灰。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王老头蹬着三轮车慢悠悠过来,看见陈砚脸色惨白,笑着递过来瓶冰汽水:“小砚,捡着啥宝贝了?脸白得跟纸似的。”
王老头是这片的老住户,瘸着条右腿,据说年轻时在火葬场上班。陈砚每次来收废品,他总会塞点吃的,是这片冰冷废墟里为数不多的暖意。
“没……没什么。”陈砚把碎镜片往兜里塞,手指却被其中一片割得更深,血滴在地上,瞬间被滚烫的水泥吸干。
王老头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掌心,突然收了笑,从车斗里拿出个布包:“我孙女织的护腕,你拿去缠上吧,免得感染。”
布包里的护腕是粗毛线织的,带着股淡淡的艾草味。陈砚刚接过来,就听见王老头低声说:“那面镜子,别沾血。”
陈砚猛地抬头,王老头已经转过身,瘸着腿蹬车往前走,铃铛声在空旷的拆迁区里回荡,却像是在倒计时。
他低头看着护腕,突然发现毛线缝隙里夹着片干枯的指甲,和刚才女人红绳上的一模一样。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不是短信,而是张彩信图片。照片里是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黑木匣子,正对着镜头笑。而照片的日期栏,显示着二十年前。
陈砚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他知道那棵老槐树,就在拆迁区西头,上个月被雷劈了一半,树干焦黑得像根炭。
裤兜里的碎镜片突然发烫,像是揣了块烙铁。他掏出来一看,刚才映着自己吃颅骨的那片镜子里,少年的手里多了样东西——半块沾着红绳的颅骨,绳结上的干枯指甲,正对着他眨了眨。
收废品的铃铛声越来越远,太阳慢慢沉到断墙后面,把影子拉得老长。陈砚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发现影子的左手,多了枚珍珠耳坠。
他摸向自己的左耳,空无一物。可当他看向最后一块还没碎裂的镜面上,那里映着的自己,左耳上正挂着颗带着血丝的眼球,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锁屏壁纸不知何时变成了那棵焦黑的老槐树。而时间栏上,赫然显示着:23:5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