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里的湿气裹着血腥味，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吴邪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手电筒的光束死死锁着前方那道单薄的身影，眼眶红得快要滴血。
第三次了。
前方是一道隐蔽的流沙陷阱，石板边缘有极淡的裂痕，寒璃已经用蛇身轻轻撞了撞云岫眠的侧脸，那是明确的示警。可云岫眠的脚步只是顿了半秒，非但没避开，反而刻意往裂痕处踩去——靴底刚沾到石板，流沙瞬间翻涌，他整个人往下沉了半截，小腿被砂砾磨得血肉模糊，疼得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唇瓣咬出一道白痕，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操！这傻子！”黑瞎子猛地往前冲了两步，手腕却被张起灵死死攥住。他转头瞪着张起灵，语气里满是急火，“你拦我干什么？没看见他是故意的吗？再这么下去，他浑身是伤也撑不住！”
张起灵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眼底翻涌着暗沉的情绪，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声吐出两个字：“别去。”他的目光落在云岫眠挣扎着爬出来的身影上，少年正靠在岩壁上，玉蛟已经缠上他的小腿，雪白的鳞片泛着柔光，一点点止住血。那细瘦的腿上，旧伤叠着新伤，绷带早就被血浸透，僵硬地贴在皮肤上。
张起灵想起三个月前，这孩子在吴山居的院子里摔了一跤，膝盖擦破点皮，就红着眼睛扑到他怀里喊“官官”，委屈得直掉眼泪，非要他吹吹才肯起来。可现在，他小腿磨得血肉模糊，却只是咬着唇，攥紧红伞，连眉头都没皱得太明显，只有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是故意的。”解雨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云岫眠刻意放慢的脚步上，“寒璃示警了，他不可能没察觉。你看他踩陷阱前的动作，总是顿半拍，像是在确认我们的位置，确保我们能看清陷阱在哪，不会跟上来中招。”
吴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冰凉一片。“他记得……他的身体记得……”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以前在斗里，遇到危险，他也是这样，明明自己最怕疼，却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挡着我们，喊着‘哥哥快跑’‘瞎瞎小心’‘花花躲后面’……”
那时候的安安，才十六岁，还是个爱撒娇、怕黑、怕虫子的小孩。闯斗时遇到粽子，他会躲在张起灵身后，只敢露出半张脸，却会在粽子扑过来时，猛地把吴邪推开；找到宝贝时，他会第一个塞给解雨臣，喊着“花花看这个好看吗”；黑瞎子逗他时，他会气鼓鼓地喊“瞎瞎你讨厌”，却还是会把剥好的糖塞给他；甚至会赖在张起灵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喊“官官”，要他讲故事，哪怕张起灵只会说“没有故事”，他也能乐半天。
可现在，他站在那里，浑身是伤，冷漠得像个陌生人，却还是会下意识地为他们踩陷阱，为他们扫清危险。
又一道毒雾陷阱。云岫眠看到石板上的暗纹，没有绕开，反而伸手按了下去。淡绿色的毒雾瞬间喷涌而出，他立刻撑开红伞挡在身前，却故意让伞面偏了一点，留出身后的安全通道。毒雾熏得他脸颊泛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涌上腥甜，他却只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继续往前走。
“你看！他就是故意的！”黑瞎子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被张起灵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岫眠一次次受伤，心疼得快要发疯，“这臭小子，就算忘了我们，身体也记得要保护我们！他还是那个傻愣愣的安安，还是那个会把我们护在身后的小孩！”
张起灵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云岫眠靠在岩壁上喘息的样子，少年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瓣和泛白的下巴。玉蛟正顺着他的脖颈往上爬，用蛇头轻轻蹭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抚，而寒璃则盘在他的肩头，警惕地盯着四周，蛇眼的寒光里，多了几分对主人的担忧。
他想起以前，安安受伤了，会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哭唧唧地喊“官官疼”，会让他吹吹伤口，会让吴邪给他找糖吃，会让解雨臣给他包扎，会缠着黑瞎子讲笑话转移注意力。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人靠着岩壁，默默承受着疼痛，连一声闷哼都不肯发出，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安心。
“他在逃避那种熟悉感，却又忍不住保护我们。”解雨臣轻声说，眼底也泛起了红，“疼痛能让他冷静，也能让他暂时忽略心里的挣扎。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我们，却还是做了，就像以前一样。”
吴邪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我们跟紧点，他的伤太多了，毒素也没清干净，玉蛟的治疗也有限。等出了墓，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要让他想起我们，想起他是我们的安安。”
黑瞎子点了点头，不再冲动地想冲上去，只是目光紧紧盯着云岫眠的身影，语气里满是疼惜：“臭小子，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让你再这么傻，再这么不爱惜自己！”
张起灵终于松开了黑瞎子的手，脚步往前挪了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云岫眠的背影上，深邃而温柔，像是在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墓道还很长，陷阱还很多，云岫眠的身上还会添新的伤口。但他们知道，那个阳光开朗、爱撒娇、会喊他们哥哥、官官、瞎瞎、花花的17岁小孩，从来没有消失。他只是暂时忘了回家的路，忘了他们是谁，可他的身体，他的本能，还记得要保护他们。
他们会一直跟在他身后，等他愿意回头，等他想起一切，等他重新扑进他们怀里，喊一声“哥哥”“官官”“瞎瞎”“花花”。在那之前，他们会替他挡下剩下的危险，会守护好这个明明很怕疼，却还是要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小孩。
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交织，照亮了云岫眠前行的路，也照亮了他们眼底的坚定与疼惜。墓道里的血腥味，似乎也渐渐被一种温暖的、名为“羁绊”的气息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