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晨雾如同缟素的帷幔,将乱葬岗深处最后一点声响与光亮也吞噬殆尽。夏林氏背着气若游丝的陈老篾,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腐叶与硌脚的碎骨之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老人的身体轻得吓人,伏在她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唯有那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提醒着她肩负的是一条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
她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左肩的箭伤虽经简单处理,依旧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眼前的景物时常模糊成一片灰白的影子。但她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用尖锐的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倒下,至少,在给陈老篾找到一线生机之前,绝不能倒下。
陈老篾拼死留下的信与那张诡异的皮质残图,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怀里。信纸上那潦草虚弱的字迹,每一个都重若千钧——“幽冥节点方位图”、“夏家血脉方为关键”。这寥寥数语,却似惊雷,将她原本以为随着井口封印而暂告段落的仇恨与责任,引向了一片更加幽深、更加凶险的未知水域。
“鬼眼”的目标,从来就不止那一口井。夏家的血脉,才是他们真正觊觎的“钥匙”。而这样的“钥匙”,或许不止一把,对应的“锁孔”——那些所谓的“幽冥节点”,也绝不止一处。夏天用生命封印了一处,不过是斩断了对方一条触手,其本体仍潜藏在更深的黑暗之中,虎视眈眈。
这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却又燃起更加冰冷的决绝。复仇的对象,不再局限于鬼面长老那几个具体的仇人,而是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隐秘的邪恶组织。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深渊。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陈老篾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他绝不能死。信中提到其师门渊源,或许,找到他的同门或传承之地,不仅能救他一命,更能揭开那残图的秘密,洞悉“鬼眼”的真正图谋。
凭着多年前偶然从陈老篾醉后絮语中听到的零星信息,以及对他行事风格的了解,夏林氏大致判断,他的师门根源可能在与本县相邻的、以巫傩古风着称的黔县一带。那是片山高林密、民风彪悍又充满神秘传说的地方。
目标既定,便再无犹豫。夏林氏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陈老篾,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片埋葬了太多秘密与悲伤的乱葬岗,向着东南方向,踏上了渺茫的求生与求索之路。
她不敢走官道大路,只能凭借记忆和微薄的方向感,穿行在荒僻的山野小径之间。晨雾渐渐散去,日头升起,林间的光线却依旧晦暗不明。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荆棘刮破了本就破烂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饥饿与干渴如同两头恶兽,不断啃噬着她的体力。她偶尔停下来,采撷一些认识的野果充饥,掬饮几口山涧溪水,动作迅捷而警惕,如同惊弓之鸟。
陈老篾的状况时好时坏,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更多时候则是死一般的沉寂。夏林氏每隔一段时间便停下来探他的鼻息,输入一丝微弱的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每一次感觉到那微弱的跳动,紧绷的心弦才敢稍稍放松一分。
一路上,她神经高度紧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瞬间绷紧身体,手握短刃。她不确定“鬼眼”的人是否会追来,不确定这荒山野岭中是否还潜伏着其他危险。怀中的皮质残图仿佛一个烫手的山芋,既是指引,也可能是不祥的招灾之物。
日头渐斜,天色再次暗淡下来。夏林氏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裂缝,将陈老篾小心安置在内。她捡来枯枝,却不敢生火,怕火光和烟雾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靠着岩石,将陈老篾护在里侧,用身体为他遮挡夜间的寒凉。
夜幕彻底降临,山林中各种窸窣的声响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夏林氏毫无睡意,睁着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掌心中,那点来自夏天的星芒微微散发着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与力量源泉。
她拿出陈老篾的信,就着极其微弱的星光,再次细细摩挲着那张皮质残图。那些扭曲的符号和断线,在她眼中如同天书,但那个“鬼眼”标记,却像毒蛇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她闭上眼,努力回忆夏家可能流传下来的、与这些诡异图案相关的任何信息,却一无所获。夏明远留下的,除了罪孽,似乎只有无尽的谜团。
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但夏林氏的眼神在黑暗中,却愈发坚定锐利。为了天儿,为了所有枉死之人,也为了斩断这纠缠夏家百年的诅咒,她必须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或者……直到将“鬼眼”连根拔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孤程已启,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