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高百户在金陵城里那通“掘地三尺”的搜捕,动静搞得实在是太大。又是查药铺,又是问牙行,天天领着一群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汉子在街上横冲直撞,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南京城上下下,从茶馆酒肆的闲汉,到青楼画舫的姐儿,谁不知道阮大铖、高进和王鼎之间的那点恩怨情仇?大家伙儿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瞧瞧,阮大铖这刚上台,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急吼吼地要报复王神医了!”
“可不是嘛!听说把高进那狗腿子放出来,满世界找王神医呢!”
“啧啧,这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就这肚量,还当兵部尚书呢?”
“王神医也是,骂得是真痛快,可惜……怕是要遭殃喽!”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阮大铖的耳朵里。阮公公如今是体面人,最在乎的就是个“名”字。听到外面都说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心里头那股邪火是蹭蹭地往上冒。
于是,高进又一次被叫到阮府,迎接他的,自然是阮大铖那如同连珠炮般的唾沫星子和花样翻新的骂人词汇。
“废物!蠢材!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在找王鼎的麻烦是吧?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是帮咱家办事,还是帮那些清流刁民败坏咱家的名声?!”阮大铖指着高进的鼻子,气得手指头都在哆嗦。
高进缩着脖子,小声辩解:“公公息怒……卑职……卑职也是想尽快抓住那王鼎,替公公出气啊……”
“出气?出你个鬼!”阮大铖更气了,“人呢?人在哪儿?你找了这么多天,连根毛都没找到!你当初是怎么断定王鼎就在金陵的?!”
高进连忙回答:“是……是山阳县济世堂的伙计说的!说王鼎带着全家来金陵开拓市场,开分号了!”
“开拓市场?开分号?”阮大铖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气得反而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高进啊高进,咱家看你不是蠢,你是猪脑子!哪有人开拓市场,是拖家带口,连老岳父母一起带上的?!这分明就是听到风声,跑路了!金蝉脱壳!障眼法!你这都看不出来?!你竟然还真信了,跑到金陵来瞎折腾?!咱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高进被骂得狗血淋头,脑子里却如同划过一道闪电,瞬间“清醒”了!对啊!哪有这么开拓市场的!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呢?!
他如梦初醒,也顾不上脸面了,连滚带爬地“滚”出了阮府,带着他那帮同样晕头转向的手下,再次灰溜溜地离开金陵,杀了个回马枪,直奔山阳县而去。这一次,他决定以山阳为中心,在淮安府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搜索!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弘光政权时期的锦衣卫,势力早已大不如前,尤其是在淮安府这种地方,锦衣卫的机构基本上名存实亡,还没来得及重建和渗透。强龙难压地头蛇啊!
更要命的是,淮安这块地界,它不欢迎高进这伙人!漕运总督路振飞路大人,那是跟史可法穿一条裤子的,压根就看不起阮大铖这等阉党余孽,对高进这种靠着谄媚上位的货色更是嗤之以鼻。而山阳县的县令,跟王鼎那是多年的交情,私交甚好。
于是,高进一伙人在淮安,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处处受制,寸步难行”!
高进想耍官威,直接查抄王鼎的济世堂和家产,来个釜底抽薪。他拿着锦衣卫的文书,找到山阳县令。
县令大人捧着文书,看了半天,然后慢悠悠地抬起头,一脸为难地说道:“高百户,这个……不好办啊。”
高进眼睛一瞪:“怎么不好办?王鼎乃是‘顺案’要犯!抄没家产,理所应当!”
县令摇了摇头,像个老学究一样掰着手指头跟他讲道理:“高百户,按《大明律》,这抄家嘛,得有真凭实据啊。您说王鼎是‘顺案’同伙,可这……毕竟只是怀疑,尚无铁证不是?依本官看,不如等百户您抓住了王鼎,核实了罪名,咱们再按程序来办,如何?免得日后有什么差池,你我都不好交代啊。”
一番话软中带硬,噎得高进直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
官面上走不通,高进决定来阴的。他派人私下里绑了老徐,带到他们临时租住的一个小院里,准备刑讯逼供,问出王鼎的下落。
“说!王鼎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高进面目狰狞地吼道。
老徐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却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小老儿真的不知道啊……东家只说去金陵开分号了……”
高进怒了,挽起袖子就准备给老徐点颜色瞧瞧。可他刚扬起手,院子大门就“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只见山阳县衙的那位捕头,带着二十多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持铁尺锁链,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绑架良民?!给我打!”捕头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一声令下,衙役们如同猛虎下山,见人就打,尤其是对着高进和他那几个核心手下,重点照顾!
高进这边的人猝不及防,又不敢真的跟官府的人动刀,顿时被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高进本人更是倒霉,被那捕头“不小心”一铁尺砸在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疼得他嗷嗷直叫。
“住手!住手!我们是锦衣卫!奉命办案!”高进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大喊,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捕头这才像是刚认出他们来,连忙挥手让衙役们停下,脸上堆起“惊讶”和“歉意”:“哎哟!原来是锦衣卫的各位大人!误会!天大的误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兄弟们,快住手!”
他上前扶起高进,嘴上说着抱歉,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有人报官,说是土匪绑票,不过……高百户,你们办案要抓人,是不是得先通知我们县衙一声啊?免得再发生这样的误会,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多不好!再说了,王鼎涉案,你们犯得着抓他药铺里一个坐堂的老郎中吗?他能知道什么?”
高进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老徐:“他……他撒谎!骗我们说王鼎在金陵!”
捕头转过头,一脸“严肃”地问老徐:“徐郎中,你可要说实话!锦衣卫查案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务必说实话,王神医到底去哪里了?”
老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指天发誓,发了这辈子他能想到的最毒的誓,赌咒说自己真不知道王鼎一家的去向。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
“官爷明鉴啊!东家当初就是当着济世堂所有伙计的面,亲口说要去金陵开分号的!小老儿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再说了,各位官爷想想,以东家那七窍玲珑的头脑,他要是真想躲起来,哪里会把自己的去向告诉我这么一个老糊涂,还有药铺里那么多伙计呢?他就不怕走漏风声吗?这不合常理啊!”
老徐这番分析,听起来那叫一个合情合理,头头是道,况且,他确实不知道。高进张了张嘴,竟然被怼得无言以对!是啊,王鼎那么狡猾,怎么可能把真实去向告诉一个老郎中?
捕头见状,拍了拍高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高百户,你看,徐郎中也说了不知道。毕竟你们抓老徐,也没有官府的手续,这样搞,容易落人口实,说咱们锦衣卫私设公堂,影响多不好!”
高进看着一脸“无辜”的老徐,又看看虎视眈眈的衙役,再摸摸自己火辣辣疼痛、还在流血的鼻子,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窝火、郁闷!简直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最终,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灰头土脸地带着手下,在一片“欢送”的目光中,离开了这个小院。
淮安大搜捕,再次以彻底吃瘪告终,还额外附赠了一顿痛打。高进回到住处,看着镜子里自己那狼狈的模样,越想越气,却又不敢回去跟阮大铖讲实情——他怕再挨一顿更狠的臭骂!
这位新晋的高百户,可谓是郁闷到了姥姥家,感觉自己的人生,自从跟王鼎扯上关系后,就一直在走背字,简直是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