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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淮河以南的小县城早已褪去了冬日的萧瑟与凛冽,迎来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和煦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温柔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洒在粉墙黛瓦的民居上,也洒在墙头上探出头来的嫩绿枝芽上。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湿润气息,还有邻家院落里桃花、杏花竞相绽放的甜香。

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从浓密的树冠中传来,婉转动听,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与活力的春日乐章。

万物复苏,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充满诗意。

然而,这融融的春意,这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季节,对于住在陈孝斌隔壁的李少奎一家来说,却仿佛是一场漫长而冰冷噩梦的开端。

李家的氛围,与这生机勃勃的春天格格不入,沉闷得如同密不透风的铁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家的核心人物,是李少奎的母亲,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

她那又扁又大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那是岁月和生活压力刻下的痕迹,但那双眼睛里,却时常闪烁着一种固执而挑剔的光芒。

老太太是个地地道道的旧式人物,脑子里装满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的封建思想,重男轻女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没有儿子,就是断了香火,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这份沉重的期望,全部压在了大儿子李少奎的肩上。

李少奎,年近四十,个子不高,常年的劳作和精神压力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背微微有些驼,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愁容。

他娶了老家邻村的邹四,邹四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勤劳能干,性格却有些懦弱,不擅言辞,只会把所有的委屈和苦楚往肚子里咽。

结婚十五年来,邹四的肚子也算 “争气”,先后为李家添了四个女儿。

大女儿已经上了初中,二女儿、三女儿也都在小学念书,最小的四女儿刚满三岁,正是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

按理说,四个女儿,个个活泼可爱,也是一桩美满的事。但在李老太太眼里,这四个孙女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带把的孙子。

每一次邹四生下女儿,老太太的脸色就阴沉几分,家里的空气也就随之凝滞几分。

这一次,是邹四的第五胎。从怀孕开始,老太太就天天烧香拜佛,求神问卜,嘴巴里念叨的全是 “一定要是个男孩”、“我的金孙” 之类的话。

她甚至找来各种 “偏方”,逼着邹四喝下那些不知名的草药,坚信这样就能 “转胎”。

李少奎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左右为难。他心疼妻子,却又不敢违抗母亲的意愿,只能在一旁唉声叹气,眼睁睁看着邹四受苦。

邹四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既有对新生命的期待,更有对再次生下女儿的恐惧。那种恐惧,像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预产期到了,邹四被送进了县医院。李少奎在产房外坐立不安,老太太更是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祷告着。

几个大一点的女儿,被托付给邻居照看,也隐约感觉到了家里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几个小时后,产房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李少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老太太更是一个箭步冲到产房门口,抓住刚出来的护士就问:“怎么样?是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语气却有些无奈:“恭喜,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千金?”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股子兴奋劲儿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愣了半晌,随即脸上浮现出极度的失望和愤怒,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又是个赔钱货!丧门星!我们李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的声音很大,尖锐而刻薄,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气都发泄出来。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不仅扎在了刚刚经历生产之苦的邹四心上,也扎在了李少奎的心上。

邹四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听到老太太的骂声,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生下女儿的失落,身体的疲惫,再加上这无端的辱骂,让她瞬间崩溃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浸湿了枕巾。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活着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她对不起李家,对不起婆婆,也对不起丈夫。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攫住了她,她开始不吃不喝,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地说着:“让我死了算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少奎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母亲那边,也需要他去 “安抚”。他夹在中间,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回到家,这场 “生女风波” 并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老太太整日阴沉着脸,看邹四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只要一有不顺心,她就开始指桑骂槐,话里话外都离不开 “扫把星”、“不会下蛋的鸡”、“犯了七女星” 之类的恶毒言语。

“七女星” 是当地的一种迷信说法,指的是那些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的女人,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象征。

“你这个扫把星!我们李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克得我们家不得安宁!”

老太太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拍着大腿,对着在厨房忙碌的邹四骂道,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引得邻居都纷纷侧目。

邹四低着头,默默地刷着碗,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水池里,与水融为一体。她不敢反驳,也无力反驳。

她的沉默,在老太太看来,更是一种无声的对抗,骂得就更凶了。

李少奎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母亲在骂人,妻子在哭泣,几个女儿吓得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整个家,没有一丝一毫的温馨,只有无尽的争吵、抱怨和压抑。他想呵斥母亲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母亲的脾气,越劝只会越糟。他只能疲惫地摆摆手:“妈,您少说两句吧!小四刚生完孩子,身子虚……”

“身子虚?我看她是心虚!生不出儿子,还有脸虚弱?”

老太太根本不买账,反而把矛头转向了李少奎,“还有你!没用的东西!连个种都留不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李少奎被骂得狗血淋头,只能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更加晦暗。

日子就在这样无休止的争吵、冷战和压抑中一天天过去。

李家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变得死气沉沉。孩子们也变得格外敏感和胆怯,在家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更让李少奎感到难堪和崩溃的,是家里日益混乱和尴尬的局面。

五个女儿,最大的已经开始发育,最小的还在襁褓中。女孩子多了,特别是到了青春期,各种生理上的麻烦也接踵而至。

那个年代,卫生条件差,女性生理期用的都是自制的 “月事带”—— 一块棉布,里面垫上草木灰或者旧棉絮,用完洗干净晾干了再用。

李家的女孩们,或许是因为缺乏母亲细心的教导,或许是家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

让她们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又或许是年纪太小根本不懂事,她们用过的月事带,常常随手乱扔。

有时候,会在床底下发现,有时候,会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到,甚至有一次,李少奎在穿胶鞋时,却在鞋里发现了带血的布条。

那点点暗红的血迹,在李少奎眼中,仿佛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和沉重的负担。

整个家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却被淹没在这样一片属于女性的、混乱的、带着隐秘羞耻感的 “血海” 之中。

他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窒息,却又无处可逃。他试图教导女儿们要注意卫生,要把东西收拾好,但女儿们要么怯生生地不敢回应,要么就是答应了也做不到。

邹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绝望中,根本无力也无心去管教孩子。老太太更是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些都是 “女人家的肮脏事”,懒得理会。

李少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母亲的责骂,妻子的绝望,女儿们的混乱,家里的血腥气,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包裹,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常常在夜里失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人生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呆滞,精神恍惚,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然而,“麻线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命运似乎觉得对李少奎的考验还不够。

就在他被家里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又一个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他的父亲,李老爷子,一直以来身体还算硬朗,平日里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气喘。

这天早上,老爷子起床后,觉得有些头疼脑热,像是普通的感冒。家里人也没太在意,以为吃点感冒药,发发汗就好了。

老太太还嘟囔着:“真是晦气,偏偏这个时候生病,添乱!”

李少奎给父亲买来了一盒感冒药,倒了杯热水。老爷子吃了药,就躺下休息了。谁也没想到,这一躺下,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中午的时候,邹四去叫老爷子吃饭,发现他躺在床上,脸色发紫,呼吸已经停止了。

邹四吓得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划破了李家沉闷的空气。

李少奎冲进去,看到父亲的样子,如遭雷击,瞬间瘫软在地。

他颤抖着手去探父亲的鼻息,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冰凉。“爹!爹!您醒醒啊!” 他凄厉地呼喊着,可是父亲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一个看似普通的感冒,竟然夺走了父亲的生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李少奎。

父亲的葬礼,办得简单而潦草。老太太因为接连的打击 —— 媳妇生不出孙子和老伴儿去世,哭得呼天抢地。

但那哭声里,似乎更多的是对命运不公的抱怨,而非单纯的悲伤。

邹四依旧是那副麻木的样子,眼神空洞。

李少奎则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做着各种事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疯狂和绝望。

双重的打击,如同两座大山,彻底压垮了李少奎的精神防线。

他开始变得更加怪异,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有时候又会突然对着空气发脾气,大喊大叫;有时候,他又会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眼神呆滞地看上半天,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家里的气氛,已经到了临界点。老太太看着儿子日益不正常的样子,心里也开始发毛,但她依旧把这一切归咎于邹四。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老头子,现在又要把我儿子逼疯!”

邹四已经麻木了,任她怎么骂,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日,正是春分过后,天气格外晴朗。

陈孝斌的家里,却是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除了推拿给人治病,陈孝斌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侍弄花草。

他家的小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此时,几株早开的月季已经绽放出鲜艳的花朵,散发着阵阵幽香。

陈孝斌穿着一件干净的对襟褂子,正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椅上,小心翼翼地给靠近楼梯的一盆水仙花换水。

那盆水仙,养得极好,碧绿的叶子修长挺拔,白色的花瓣簇拥着黄色的花蕊,亭亭玉立,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陈孝斌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花草的芬芳和生机,总能让他的心境变得平和。

陈孝斌和李少奎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对李家的情况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也曾旁敲侧击地劝过李老太太几次,让她不要那么重男轻女,家和才能万事兴。

但老太太思想顽固,根本听不进去,反而觉得陈孝斌多管闲事。陈孝斌无奈,也只能叹息。

对于李少奎,他更是同情。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步步被生活的重担和家庭的矛盾逼到崩溃的边缘,陈孝斌也感到十分惋惜。

就在陈孝斌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时,门吱呀一声,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正是李老太太。

此刻的李老太太,比平时显得更加憔悴和慌张。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在额前,脸上布满了惊慌和恐惧。

往日里那种挑剔和刻薄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脚步蹒跚,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

“孝斌……他陈叔……” 老太太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哭腔,她颤巍巍地走进陈孝斌的院子,眼神里充满了无助,“您…… 您快救救我儿子吧…… 救救少奎吧……”

陈孝斌看到老太太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壶,站起身来,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老太太,沉声问道:“李大妈,您别着急,慢慢说,少奎他怎么了?”

“他…… 他疯了……” 老太太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得厉害,“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对劲了!”

“胡言乱语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把家里的东西砸了…… 拦都拦不住啊!他陈叔啊,您是咱们这附近有名的神医,您快去看看吧!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把自己毁了啊!”

陈孝斌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李少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恶化得这么快。

他不敢耽搁,对老太太说道:“李大嫂,您别急,带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快步跟着老太太,穿过那道低矮的院墙门,来到了隔壁李家。

一进李家的院子,陈孝斌就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混乱和压抑气息。

院子里,几件破旧的家具被打翻在地,碎木片和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几只鸡在院子里惊慌地跑来跑去,发出咯咯的叫声。

堂屋里的景象更是不堪。桌子被掀翻了,碗筷碎了一地,地上还有一滩水渍和一些食物残渣。

几个孩子,吓得缩在屋角,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小声地哭泣着。

最小的那个女婴,被放在一个旧摇篮里,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邹四则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反应。

而在屋子的中央,李少奎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他的头发像一蓬乱草,衣服也撕扯得不成样子。

他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少奎!” 陈孝斌轻轻喊了一声。

李少奎听到声音,猛地回过头来。

当看清李少奎的脸时,陈孝斌的心里也是一震。那是一张完全扭曲变形的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疯狂,没有任何焦点。

嘴角咧开着,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男孩…… 我要男孩…… 血…… 好多血…… 爹……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只剩下一个被痛苦和疯狂填满的空壳。

陈孝斌快步走上前,李少奎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别过来!别碰我!你们都是来害我的!走开!都走开!”

他的力气变得异常大,情绪也极不稳定。

陈孝斌连忙后退了一步,示意老太太和邹四不要靠近。他仔细观察着李少奎的神态、眼神、语言和动作,眉头皱得更紧了。

多年的行医经验告诉他,李少奎的情况非常严重。

老太太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他陈叔,您看这…… 这可怎么办啊?”

陈孝斌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尝试着用温和的语气和李少奎交流:“少奎,我是陈叔,你的邻居。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李少奎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短暂的聚焦,他茫然地看着陈孝斌,嘴里依旧喃喃着:“陈……叔…… 水…… 好多水…… 水仙花……”

陈孝斌心中一动,看来他对熟悉的事物,还有一丝微弱的反应。

陈孝斌放缓了语速,继续说道:“少奎,你听我说,你现在很难受,对不对?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李少奎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再挥舞手臂,也没有再大喊大叫,只是眼神依旧迷茫。

陈孝斌趁这个机会,快步走到他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脉象浮而散乱,急促而无力,显然是心神大乱,气血逆乱之兆。

片刻之后,陈孝斌松开手,神色凝重地转过身,对焦急万分的李老太太和依旧麻木的邹四说道:“李大嫂,邹四妹子,情况不太好。”

老太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陈叔,您快说,少奎他到底怎么了?还有救吗?”

陈孝斌叹了口气,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灶膛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噼啪轻响,衬得气氛愈发沉重。

李老太太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孝斌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旁边的邹四则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落在地上某处,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神情。

仿佛这屋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片刻之后,陈孝斌松开搭在李少奎手腕上的三根手指,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回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缓缓站起身,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 “川” 字,神色凝重地转过身,目光扫过焦急万分的李老太太和依旧麻木的邹四。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李大妈,邹四妹子,少奎他神经爱损了。”

“哐当” 一声,李老太太手里一直端着的、准备给陈孝斌解渴的粗瓷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桌腿,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孝斌,您…… 您快说!少奎他到底怎么了?还有救吗?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

陈孝斌看着老太太悲痛欲绝的样子,又瞥了一眼炕上双目紧闭、眉头时而痛苦蹙起的李少奎。

心中叹了口气,脸上的凝重更深了几分。他走到桌边,拿起旱烟杆,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里摩挲着,似乎在斟酌词句。

“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解释道:“李大嫂,不瞒您说,我早上过来的时候,少奎他就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啥?” 李老太太吃了一惊,哭声稍歇,急切地追问,“早上?可我看他…… 他只是睡着了啊,还打呼噜呢!”

“那不是正常的睡,” 陈孝斌摇了摇头,放下烟杆,走到炕边,指了指李少奎时而抽搐的嘴角,“您看,他这嘴角,时不时就抽一下。

我刚才仔细给他把了脉,又翻看了他的眼睛,他这是…… 这是受了大刺激,心神失守,痰迷心窍了啊!”

“刺激?” 李老太太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是…… 是因为柱子他娘…… 还有柱子……” 她嘴唇哆嗦着,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涌了出来。

邹四一直麻木地听着,听到 “柱子他娘” 和 “柱子” 这两个名字时,空洞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和恐惧。

身体猛地一颤,双手捂住了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陈孝斌看了邹四一眼,继续对李老太太说道:“具体是啥刺激,现在也顾不上细究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送他去市里的精神病院!咱们这地方,条件有限,我这这推拿手法只能辅助治疗。”

“得去大地方,让那边的大夫用些开窍醒神的药,先把他这迷糊劲儿给掰过来。”

“精神病院?” 李老太太听到这三个字,身子又是一软,几乎站立不住,“那…… 那地方是人去的吗?我儿子他…… 他不是疯子啊!”

“李大嫂,您别激动,” 陈孝斌连忙上前扶住她,“这不是说他成了疯子,是他这病,咱们这儿治不了。”

“精神病院有专门对付这种急症的法子。您放心,只要送得及时,应该能稳住。”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等他神志清醒过来,脱离了危险,后续的调理就好办了。”

“到时候,我再给你开些安神定志的方子,慢慢调理。我这推拿按摩的手艺您是知道的,等他情况稳定了,我再天天过来给他推拿疏通经络,帮助他恢复。”

“内外结合,长期坚持下去,或许…… 或许还有希望能完全好起来,跟以前一样。”

“真…… 真的还有希望?” 李老太太泪眼婆娑地看着陈孝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嗯,” 陈孝斌肯定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只要咱们不放弃,就有希望。”

“但是,送市里医院这件事,必须尽快,一刻也不能耽搁!最好是今天就走,找辆车,得赶紧送!”

李老太太看着炕上人事不知的儿子,又看看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邹四,再想想陈孝斌凝重的神情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心中虽然万般不愿,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咬了咬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用袖子擦了擦,眼神中透出一丝决绝:“好!他陈叔,我听您的!我这就去找人,找车!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把我儿子送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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