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晃了两下，又静了。
林越和陈风贴着猪圈塌了一半的墙，谁也没动。刚才那声枯枝断裂的响动像是从三丈外传来的，也可能是更近。风停了，连虫鸣都歇了，只有远处西街的喧闹还在持续，火光把半边天映得发红。
“不是巧合。”陈风低声道，手指已经搭在算盘边上，随时准备当武器甩出去。
林越没应，只是把断拐夹得更紧了些。腋下的布条被汗浸透，滑得抓不住力。他刚才是真以为能靠“天意”一路护送到安全区，结果系统刚帮完忙，现实立马补一脚——这不就是典型的“打工人刚调休成功，领导立刻安排加班”？
“走。”他压着嗓子，“别等他们反应过来火是假的。”
陈风点头，没废话，弯腰从墙缝钻了出去。林越咬牙跟上，每动一下肩头就像被钝刀刮过，疼得他眼前发黑。两人贴着荒地边缘一路往北，专挑没人走的小道，最后在一处塌了半边的药铺前停下。
门板歪斜，招牌早没了，但屋内还算干燥。陈风把门虚掩上，转身扶林越坐下。
“得处理伤口。”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又倒了些随身带的药粉。
林越龇牙咧嘴地扯开衣领，肩上那道裂口已经渗出血丝，混着泥水，颜色发暗。
“你这伤再拖一天，就得烂。”陈风一边包扎一边说，“你命真硬。”
“那当然。”林越哼了声，“系统都给我配了‘咸鱼不死身’，怎么可能死在沟里。”
陈风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接这话，只是把布条系紧：“行，那你刚才那招‘空气凝滞术’，还能再来一次不？”
“你想让我现场表演呼风唤雨？”林越翻白眼，“那得看老天爷心情。我顶多能骂几句，系统爱听不听。”
“可你刚才不是骂。”陈风盯着他，“你是‘想’的。你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林越一愣。
对啊，他不是第一次被动触发天音。之前吐槽“又要早朝”，结果女帝听见“天示：龙榻之侧，岂容懒臣酣睡”，直接把他从闲职提拔成御前参议。可那都是无心插柳，这次不一样——他是真把情绪当工具用了。
他闭眼回想，当时心里就一句话来回转：
别发现我们……
让我们像空气一样……
谁也看不见……
然后火折子灭了，人退了，巡逻散了。
这不是巧合，是反馈。
“我可能……”他睁开眼，声音有点抖，“摸到点门道了。”
陈风没笑，反而坐直了：“那你现在想，能不能让‘烟火税’这事，也上天听一耳朵？”
“你想让我靠吐槽把税给骂没了？”林越瞪眼。
“你不是骂。”陈风冷笑，“你是‘代表天意’。”
林越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来了。
几天前他蹲在破庙啃干饼，一边啃一边嘀咕：“这税比房租还贵，老百姓迟早跑路。”
结果当天夜里，女帝在宫中突闻天音：“民以食为天。”
第二天早朝，户部尚书就被训得狗血淋头，说是“失察民生，有违天道”。
他当时还以为是巧合。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巧合。
那是他随口一句牢骚，被系统加工成“天示”，直接送到了女帝脑子里。
“我靠……”他喃喃，“我这是当了回‘人间嘴替’？”
“不止。”陈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刚才在地窖里，你用算盘边角在木框上刻的数字。我拓了下来。”
林越接过一看，是一串零散的账目：
“李记布庄，烟火税三十文；王氏豆腐坊，四十文；赵家灶户，十五文……”
他皱眉：“这不是随便记的？”
“不是。”陈风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些商户交的‘烟火税’，名目是‘防火捐’，可官府根本没派人巡查，也没建水渠。钱去了哪？”
“义仓。”林越脱口而出。
“对。”陈风点头，“守旧派以‘防火’为名，向全城商户收税，实则把钱挪进义仓私账，再以‘赈灾不足’为由，拒绝开仓放粮。百姓饿着，他们赚着，一箭双雕。”
林越听得火大：“这不是税，是合法抢劫。”
“所以。”陈风盯着他，“你能不能再‘说’一次？不是为了保命，是为了让天听见——这税，该减。”
林越沉默。
他不是没动过这念头。可一直以来，他只想活着，只想躺平，只想混到系统任务完成，拿个安稳差事回现代。可现在……
他想起昨夜藏身地窖时，听见农户老汉哆嗦着说：“我家娃三天没吃米了，就靠啃树皮撑着……”
他想起街边那个抱着空碗蹲着的小孩，眼窝深陷，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句“这税太狠，百姓要跑路”，不只是吐槽，是真话。
“行。”他抬头，“我试试。”
“怎么试？”
“我得想一句够狠的。”林越闭眼，脑子里开始组织语言，“不能太直白，不然系统可能不认。得带情绪，还得有画面感……”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
这税再这么收下去，城里就要没人了……
家家户户关门闭灶，街上连灯都不敢点……
这不是治国，是逼人等死……
老天爷，你要是还管这摊事，就让这税，减了吧！
话音刚落，胸口猛地一热。
不是伤，是系统。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陈风忽然抬头，望向屋顶。
“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怎么？”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陈风声音有点发虚，“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说‘赋重则民散，税苛则国危’……”
林越一愣：“你听见了？”
“听见了。”陈风盯着他，“而且……不是你发出的声音。是‘天音’。”
林越傻了。
他不是在系统界面看到反馈，而是……直接被人感知了？
“也就是说……”他声音发抖，“我不用非得等女帝听见？只要有人在关键位置听见，就能起效？”
“看来是。”陈风忽然笑了，“你不是嘴替，你是‘天道播音员’。”
林越翻白眼：“这外号比‘打工人’还惨。”
“但有用。”陈风站起身，“既然天能听见，我们就得把话说清楚。减赋，不是请求，是‘天意’。”
林越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联名。”陈风语气坚定，“我认识十几个商户，都是被‘烟火税’压得喘不过气的。只要我们能拿到天音佐证，他们愿意联名上书，要求减税。”
“你哪来的底气拉这些人？”林越狐疑，“你该不会……是哪家的少爷吧？”
陈风沉默两秒，忽然笑了：“我爹是陈记盐行的东家。”
“江州最大的私盐商？”林越瞪眼，“你早不说？”
“我要是早说，你还能在泥沟里爬得那么投入？”陈风耸肩，“再说了，你要是知道我背景，还能那么自然地吐槽‘这税比房租贵’？那天音还能那么真？”
林越语塞。
合着他还被当工具人用了。
“行吧。”他揉了揉太阳穴，“那你现在是富二代兼民间代表，我是‘天道嘴替’，咱们俩凑一块，搞个减赋行动？”
“对。”陈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我来写联名书，你负责……让天再开口一次。”
林越看着他铺开纸笔，忽然问：“你爹知道你干这个？”
“不知道。”陈风低头研墨，“但他知道‘烟火税’有问题。只是他不敢动。我敢。”
林越没再问。
他知道，有些人嘴上说着“混日子”，其实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
他也是。
“行。”他坐直身子，“你写，我来‘念’。”
陈风提笔，刚要落字，林越忽然抬手。
“等等。”
“怎么？”
林越闭上眼，再次集中精神。
这一次，他没骂，也没求。
他只是清晰地、坚定地，在心里说了一句话：
江州百姓，不该为一口灶火，背上卖命的债。
这税，不该收。
减，才是天道。
话音落下，胸口的热意再次涌起。
陈风手中的笔，忽然顿住。
他抬头，眼神变了。
“你……又说了？”
林越睁开眼，点头。
陈风没再说话，低头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民间联名，恳请减免烟火税，以顺天心，安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