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站在破庙门口,短匕插在脚前的地上,刀尖没入石缝三寸。他没再往前走,也没收回武器,就这么垂着手,盯着供台后那片阴影。
风从塌了一半的屋顶灌进来,吹得墙角干草簌簌作响。他记得刚才划在地上的三条线还在原位,三颗石子也没被动过。这说明没人绕后,至少目前是单对单。
“我知道你在。”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比上次平了些,“你要真想让我死在这儿,刚才那一刀落地的时候就该动手了。可你没动。”
草堆轻微晃了一下。
接着,一个人影从供台后缓缓站起。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一条旧布带,脚上是一双裂了口的布鞋。脸上沾着灰,但眉眼依稀能认出来。
林越愣住。
“陈……明?”
那人没应声,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月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林参议还记得我?”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当年府学同窗,你中了进士,我回家种地。如今你穿官袍、坐高堂,倒还有空来这种地方散步?”
林越眉头一跳。这人确实是陈明,当年和他在一个学堂念书,写文章一把好手,还曾因一篇《论赋税之弊》被县令点名训斥。后来听说家里遭灾,辍学回乡,从此没了消息。
现在这副模样,说是乞丐都嫌瘦。
“我不是来散步的。”林越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依旧没碰刀,“我是来找那个煽动百姓、造谣生事的人。结果发现是他。”
陈明冷笑:“所以你觉得我是乱党头子?可笑!真正祸害百姓的明明是你!修河不修,反倒勾结沈家盐商,囤积物资,抬高米价——你当江州百姓都是瞎子吗?”
林越听得直皱眉:“等等,你说我囤米抬价?谁告诉你的?”
“亲眼所见!”陈明猛地提高嗓门,“西市粮铺外排长队,孩子饿得哭,管事的却说‘没有指令,不开仓’!而你的府衙里,昨夜还飘出炖肉香!”
林越差点笑出声:“合着你是因为闻着味儿来的?”
“你还笑?!”陈明怒目圆睁,“当年你说‘读书人当为民请命’,现在呢?官帽一戴,良心喂狗?那些民夫累得吐血,你坐在凉棚下喝茶!他们吃糠咽菜,你顿顿有荤腥!林越,你配穿这身衣服吗?”
林越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
他确实没吃肉。昨晚啃的是发霉的炊饼,还是从小厮碗里顺的。但他没解释,反而低头看了看插在地上的短匕,心里默默吐槽:
“我穿这身衣服纯属系统逼的啊!要不是它天天让我升官,我现在早躺平退休了好吗?”
话音未落,一股熟悉的波动自胸口升起。
下一瞬,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仿佛凭空响起,回荡在整座破庙:
“天示:真相如镜,莫被蒙蔽。”
陈明浑身一震,踉跄退后半步,眼神剧烈闪动。
他知道这个声音。
整个江州最近都在传——每当林越出现在哪,天上就会降下箴言。起初他不信,以为是官府编出来吓唬人的把戏。可刚才那一句,来得毫无征兆,偏偏又字字敲在他心上。
“这……这是……”他嘴唇微颤。
林越看着他反应,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家伙不是主谋,顶多是个被人推出来的枪。
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放低:“你说我贪赃枉法,有没有查过账?有没有问过工头?你看到的,是不是别人故意让你看的?”
“我……”陈明张了张嘴。
“你看见盐船进城却不卖,就觉得我在囤货居奇?可你知道那批盐是用来换民夫工钱的吗?朝廷拨款不到位,我们只能拿实物抵薪。你看见粮仓不开,就觉得我不赈灾?可你知道登记名册还没做完,怕发错漏发引起骚乱?”
陈明脸色变了变。
“至于你说我吃肉……”林越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有这待遇,也不至于天天盼着食堂加鸡腿。”
他这话纯粹是脱口而出,带着点现代打工人特有的怨念。
可天音再次震动:
“天示:心之所念,实为苍生温饱。”
陈明呼吸一滞,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
林越自己都懵了:“啥?我就是随口一说……”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系统又开始自动翻译他的情绪了。刚才那句“鸡腿”,在旁人听来,恐怕成了什么忧国忧民的圣谕。
难怪女帝每次都信。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陈明:“你现在信我还是信谣言?如果你真关心百姓,那就拿出证据来质问我。别当别人手里的喇叭,喊几句就觉得自己正义凛然。”
陈明死死盯着他,拳头攥得发白:“可那些传单、那些话……都是百姓写的!他们受苦是真的!”
“苦是真的,但矛头指错了也是真的。”林越叹了口气,“有人巴不得我和沈知意斗起来,最好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好躲在后面捡便宜。你现在做的事,正中下怀。”
“谁会这么干?”陈明咬牙。
“你觉得呢?”林越反问,“谁最不想看到运河修通?谁最害怕盐运改革?又是谁,最有本事让一群老实人突然学会写传单、搞串联?”
陈明沉默。
答案其实不难猜。
林越没再逼他,只是弯腰拔起地上的短匕,随手甩了甩灰:“你可以继续恨我,也可以明天继续带人堵门。但记住一点——下次见面,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天音、什么政策。我想谈的是,怎么让江州百姓吃得上饭,睡得着觉。”
他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等等。”
林越停下,没回头。
“你说……我是别人的刀?”陈明声音发涩,“那我这些年坚持的东西,算什么?我爹饿死在田里,娘病死在床上,就因为我交不起税!我写文章、上书、奔走呼号,换来的全是打压!现在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反对官府,结果你告诉我,我只是个棋子?”
林越缓缓转过身。
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映出一丝疲惫。
“你以为我想当官?”他苦笑,“我连ppt都不想改,更别说治国了。可现在这局面,我不动,就真没人动。你可以骂我虚伪、骂我背叛,但别拿百姓当筹码。他们已经够惨了,经不起再多一场真假难辨的‘起义’。”
陈明怔住。
风吹过破庙,卷起几片碎瓦。
良久,他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越看了他一眼:“等一个人。”
“谁?”
“一个比我更清楚幕后黑手是谁的人。”
陈明皱眉:“你不抓我?”
“抓你干嘛?”林越耸肩,“你又没犯法。顶多是被人忽悠了,跟网上刷到短视频就转发的网友差不多。”
陈明嘴角抽了抽,似乎想发火,却又说不出话来。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别再发传单了。要是实在闲得慌,明天可以来工地看看。亲自数数有多少人在搬石头,再问问他们领到的盐够不够吃。”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
脚步刚踏出门槛,背后忽然响起一句:
“林越。”
他回头。
陈明站在残破的门框下,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如果……真的是有人利用我……”他声音很轻,“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林越笑了笑:“我不但告诉你,还得请你帮我一起拆了他们的台。”
陈明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越也点头回应,然后一步步走入巷中。
夜风渐冷,远处传来打更声。
他走在青石路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短匕的刀柄。刚才那一番话看似镇定,其实心里早就翻了锅。
系统这次接连触发天音,说明他的情绪波动不小。可问题是,他对陈明并没有多少愧疚或愤怒,更多是一种无奈。
就像当年在公司,总有同事信了谣言在群里阴阳怪气,他懒得解释,最后却被老板当成“团队凝聚力象征”。
现在倒好,连昔日同窗都被发展成舆论战炮灰。
他正想着,视网膜上忽然闪过一行字:
【检测到您对躺平有深刻理解】
【任务更新:让三个以上官员主动放弃内卷】
【奖励:明日早朝女帝将宣布全国放假一天】
林越脚步一顿。
“等等,这任务越来越离谱了吧?”
他抬头望天,仿佛能透过云层看到那个不靠谱的系统:“我是咸鱼,不是劳模收割机啊!”
话音刚落,胸前微震。
一道箴言再度降临:
“天示:休假一日,胜读十年经书。”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
赵灵阳正趴在御案上写批注,嘴里叼着根辣条。听到天音,她抬起头,眨了眨眼,随即咧嘴一笑,提起朱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大字:
“准了,放假。”
而后她歪头嘀咕:“林越这家伙,最近还挺会说话。”
江州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内。
烛光摇曳,一人端坐案前,手中握着一份刚刚誊抄完毕的“天音记录”。他颤抖着写下最后一行字,额头渗出冷汗。
“第一百零七次天降警示……林越此人,果真是天机星君转世不成?”
他猛地合上册子,喃喃道:“不行,必须加快动作了……”
而在破庙之中,陈明仍站在原地,望着林越离去的方向。
他缓缓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地上那三颗石子。
指尖触到其中一颗时,忽然发现底部刻着极小的符号——像是某种记号。
他瞳孔微缩。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