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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已是时值盛夏。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东京的钢筋水泥丛林,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扭曲上升的热浪。

聒噪的蝉鸣——「みんみんぜみ」(寒蝉)与「あぶらぜみ」(油蝉)的混合交响——

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穿透「世道」那卓越的隔音,将夏日的焦躁与生命力一丝丝渗入这片通常只属于冷寂与永恒的领域。

店内,与门外的炎炎夏日截然相反,维持着一种恒定的、沁人心脾的凉爽。

并非空调制造出的那种干燥人工冷气,而更像是某种源自空间本质的、深邃的静谧之凉。

今日,茶几上摆放的并非往日氤氲着热气的咖啡或焙茶,而是一把素雅的青瓷执壶,壶身凝着细微的水珠,里面是冰镇过的凉茶,散发出淡淡的草本植物清香,混合着几片薄荷的清凉气息。

旁边白瓷碟中,盛着切得大小适中的、色泽鲜红的西瓜,瓜瓤上细微的沙质感在光线下显得无比诱人,旁边另有一小碟洁白的盐,用以略微提点瓜果的甜味。

水野凉子小心翼翼地将沁着凉意的茶汤注入薄胎瓷杯中,动作轻盈而恭敬。

水野千鹤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偶尔飘向窗外被热浪扭曲的风景,又很快收回,似乎更安心于这片室内的清凉结界。

神渡准倚在他的沙发王座上,指尖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仿佛外界季节的更迭与他毫无关系,却又默许了这应季的茶点更替。

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冰凉的茶汤带着甘洌与微苦,滑过喉间,驱散了那理论上并不存在、却或许因人性残留而感知到的些微夏日烦腻。

「夏も本番だ。」

(夏天也正式到了呢。)

凉子轻声说道,打破了舒适的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对时光流逝的感慨。

「はい、蝉の声がとても赈やかです。」

(是的,蝉声非常喧闹。)

千鹤小声附和,侧耳倾听那被墙壁削弱后、依旧执拗传来的生命呐喊。

闲谈如同杯中凉茶表面的涟漪,缓缓漾开。

从夏日街头的祭典氛围(尽管她们未曾亲身参与),到冰品的种类,话题轻柔地流转。

不知怎的,聊到了花季,继而自然地转向了不久前结束的樱花季。

凉子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遗憾:

「今年の桜は、ちょっと物足りなかったですね…満开の时期に雨と风が続いて、すぐに散ってしまいましたし。」

(今年的樱花,总觉得有点不够尽兴呢…满开的时候连续下雨刮风,很快就凋落了。)

千鹤也点头,语气里带着惋惜:

「ニュースでも言っていましたが、去年の猛暑の影响か、全体的に元気がなくて、あんまり华やかじゃなかったそうです。特に东京のいくつかの名所は…」

(新闻里也说,可能是因为去年酷暑的影响,整体的长势都不太好,不够华丽。特别是东京的一些名所…)

神渡准静听着,目光平淡地落在姐妹俩带着些许怅然的脸庞上。

对他而言,樱花的盛开与凋零,不过是自然界亿万循环中微不足道的一环,是人类强行赋予其悲喜意义的又一种徒劳。

但那10%的人性,或许捕捉到了那丝遗憾中蕴含的、属于“人类”的对短暂之美的纯粹向往。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淡漠,却直接切入核心:

「桜が见たいか?」

(想看樱花吗?)

问题简单直接,却让水野姐妹一时怔住。

凉子迟疑地回答:

「え?まさか今ですか?…それは、いくらなんでも无理ですよ、准様。もうとっくに散ってしまっていますし。来年まで待つしか…」

(诶?难道是说现在吗?…可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啊,准大人。早就凋谢完了。只能等到明年了…)

千鹤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语气更加无奈:

「あ、そうですそうです。それで、ニュースでは、今年の花が弱っていたのは土壌の栄养不足も原因で、来年も多くの场所で开花が芳しくないかもしれないって…今は急いで补剤を施しているみたいですが、効果が出るのは早くても再来年くらいだとか…」

(啊,对了对了。新闻里还说,今年花势弱也有土壤养分不足的原因,明年很多地方的开花情况可能也不会太好…现在好像正在紧急施加补剂,但效果显现最快也要到后年左右了…)

她们的语气里并无抱怨,只是陈述着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自然规律与无奈现实。

神渡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再次淡淡地确认:

「お前たちは、近いうちに桜を见たいか、そうではないか。それだけを答えよ。俺も少し、手持无沙汰である。」

(你们,是近期内想看樱花,还是不想。只需回答这个。我也有些闲着。)

姐妹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

凉子谨慎地、带着试探性地小声问道:

「それはもしかしして…准様、またあの…『原罪の力』をお使いになるおつもりで?」

(该不会…准大人,您又要动用那个…‘原罪之力’了吗?)

「ああ。」

(嗯。)

神渡准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在说一件如同抬手般简单的事情。

他甚至开始列举,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阐述某种自然原理:

「『强欲』の力で、补剤の养分を极限まで急速吸収させ、効果を最大化させる。さらに『支配欲』と『隷属』を组み合わせれば、一小部分の『时间』そのものに暂时的な干渉?支配も可能だ。开花までの时间経过を短缩できる。」

(用【贪婪】的力量,让它们极限地急速吸收补剂养分,最大化效果。再配合【支配欲】与【奴性】,可以对一小部分【时间】本身进行暂时的干涉与支配。缩短直至开花的时间进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还不够,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抛出更惊人的可能性:

「更に『嫉妬』を加えれば、桜树同士に竞争心を燃やさせ、空を覆い尽くすほどの古木并みに成长させ、阳光さえも遮断することも不可能ではない。他にも几つかの原罪の効果を组み合わせれば、より多様な结果を生み出せる。」

(若是再加入【嫉妒】,便能点燃樱树之间的竞争心,让它们成长到足以遮蔽天空的古木级别,连阳光都能阻断也并非不可能。再加上其他几种原罪的效果,还能产生更多样化的结果。)

他描述的场景——遮天蔽日的巨木樱花、被支配的时间、相互嫉妒攀比的树木——远远超出了水野姐妹的想象边界。

那并非神迹,而是某种更近乎法则层面的、令人战栗的扭曲与玩弄。

「あっ!」(啊!)

凉子吓得惊呼一声,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冰凉的茶汤险些泼洒出来。

她慌忙稳住杯子,脸颊因惊吓和急切微微泛红,连连摆手:

「い、いえ!そんなに仰々しいのは全然困ります!普通でいいんです!普通の、あの、ふわっと咲いている、よくある感じの桜で全然结构です!」

(不、不用!那么夸张的完全不用!普通的就好!普通的、那个、轻轻绽放的、常见的那种樱花就完全足够了!)

千鹤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带了点颤音:

「そうですそうです!空を遮るなんて、ちょっと…怖いです!普通の桜が见たいだけです!」

(是啊是啊!遮天蔽日什么的,有点…可怕!我们只想看普通的樱花!)

神渡准看着她们惊慌失措、极力想要否定那过于“非凡”景象的样子,那冰封般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近乎幻觉般地松动了一纳米。

那或许是他那非人逻辑中,一丝难以理解的、对人类“渺小”愿望的感到的“有趣”。

「よかろう。」

(好吧。)

他简洁地应允,仿佛刚才那些惊天动地的方案只是随口一提的寻常选项。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咒文,没有光芒。

仅仅是一个意念的流转,如同君王对麾下原罪们下达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就在这一瞬间,在整个日本列岛……

正在给上野公园某棵着名樱树小心翼翼施加营养液的园艺师,突然感觉手中的软管一跳,桶内的补剂液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降,仿佛那樱树的根系突然变成了一个无底的贪婪漩涡,疯狂地汲取着一切养分。

「な、なんだこれは?!」

(怎、怎么回事这是?!)

他吓得差点扔掉软管。

同时,在京都的哲学之道,一位年老的护林员正拄着拐杖巡视,忽然感到脚下的土地传来一阵轻微却异常的震动,周围的樱树叶片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急响,仿佛每一棵树都在经历着某种内部剧烈的、加速的新陈代谢。

「おや?地震か?…いや、木が…木自体が震えている?」

(嗯?地震了?…不对,是树…树本身在颤抖?)

而这,仅仅是前奏。

「世道」店内,水野姐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角那座古老的座钟所吸引——因为原罪的君王也向它投向往了一缕视线。

那钟表绝非寻常之物,沉重的黑檀木外壳打磨得温润如玉,却透着一股跨越时光的古拙。

表盘是泛黄的象牙色,上面用墨笔勾勒出繁复而优雅的黑色罗马数字,周围镶嵌着微小的、早已黯淡的珍珠母贝。

黄铜打造的秒针、分针、时针,造型古典纤细,却蕴含着一种异样的沉重感,仿佛它们转动的不是时间,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一如既往,这座古老时计正发出极其微弱、却稳定无比的“嘀嗒”声,是这片寂静空间里唯一衡量着正常时间流逝的标尺。

然后,异变陡生。

咔嗒。

那根细长的秒针,突然毫无征兆地停滞了微不可察的一刹那!

紧接着,它猛地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嗒嗒嗒嗒嗒——!”地加速旋转起来,快得彻底失去了指针的形状,化为一道令人心悸的黄铜色虚影!

几乎同时,分针也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开始剧烈地加速追逐那根发疯的秒针!

最后,连那根最为沉重、平日里几乎令人察觉不到其移动的时针,也加入了这场狂暴的奔驰!

表盘上的三根指针如同三条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狂龙,以一种彻底违背物理法则、亵渎时间常理的速度疯狂肆虐!

表盘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三根针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あ……」

(啊……)

凉子捂住了嘴,瞳孔因震惊而收缩。

「时计が…!」

(钟表…!)

千鹤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浑身僵硬。

这不是电子屏幕上的数字跳跃,而是拥有实体重量的机械指针的超高速运动!

这是一种对时间之流动本身进行的、直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加速操作!

毫无疑问,神渡准正在操控——哪怕仅仅是一小部分——时间加速!

她们眼睁睁看着时针、分针、秒针飞快地掠过一个个罗马数字,仿佛无数个白昼与黑夜在眼前疯狂地流逝又重生。

她们紧张地妄想窗外,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极速的日升月落,果然,只是针对樱花树而已。

此时,时分秒三针越转越快!!!

店内恒定的空气仿佛也泛起了时间的涟漪,那座古老座钟内部传来一阵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却又异常清晰的齿轮高速啮合的细微锐鸣。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在现实时间中仅有短短一瞬——那疯狂旋转的三根指针,如同听到了无声的号令,速度骤然减缓,迅速回归到正常的速度。

最终,“チン!”

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齿轮最终咬合声,三根指针精准地、稳稳地停在了——与加速发生前,分秒不差的、当前的确切时间上!

一切戛然而止。

窗外的光线依旧是正常的夏日角度,蝉鸣依旧,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时间狂奔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水野姐妹剧烈的心跳和额角渗出的细微冷汗,以及那座古老座钟指针此刻平静却无比诡异的姿态,无一不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超越常理的一切。

「……」

姐妹俩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发白,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震撼与茫然席卷了她们。

在这段被加速、又被精准重置的时间缝隙里,外界,全日本的樱花树,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由原罪之力催化的、违背自然规律的强制生长到开花?

她们无从想象,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与口中的凉茶混在一起,滋味复杂难言。

神渡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次端起了他的茶杯,目光掠过窗外明媚(或许已悄然改变)的夏日风景,淡淡道:

「どうやら、终わったようだ。」

(看来,似乎结束了。)

茶会继续,寂静却已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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