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世道」之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滞,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一旁正在大口咀嚼、享受美食的水野凉子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腮帮子还鼓鼓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下巴上那块香菜叶随着她屏住呼吸而微微颤动。
「ちちちち!ちちちち!」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青色的知更鸟罗宾急得在原地直跳脚,如果不是顾忌神渡准就坐在旁边,它恐怕早就飞扑过去啄水野千鹤那紧握着筷子的手了。
在它简单的思维里,既然它的天使有珠小姐这么想要,那就给她嘛!真是的,这有什么好争的!
捏~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神渡准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精准地、轻轻地捏住了罗宾不断开合、叫唤不停的鸟喙。
罗宾那小小的身躯瞬间僵住,豆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之前所有的聒噪和躁动立刻平息,变得如同一尊青色的雕塑,一动也不敢动。
「君たちの関系も随分良くなったようだな?こんな互いに竞い合う行为まで出てきたとは。」
(你们的关系又变好了不少呢?都开始出现这种互竞的行为了。)
随后,神渡准不紧不慢地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清水,目光平静地扫过餐桌两旁几乎要因为对峙而站起身来的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单纯的陈述。
「……」
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眼中那原本如同烈火熊熊般的竞争之意,突然被神渡准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给浇得有些不知所措,战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在她们(尤其是久远寺有珠)的认知里,这原本是自然界中基于资源争夺的、近乎本能的残酷竞争行为,为何神渡准会用“关系变好”来形容?
神渡准这时似乎看穿了两人的困惑,突然哂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开口道:
「どうした?君たちのまだ少しぼんやりとした目つきを见ると、まさか私が『戦え戦え、今日は血の川を见てやる』之类の言叶を期待しているのか?」
(怎么?看你们这还有些痴愣愣的眼神,难道期望我说出什么‘打起来打起来,今天我就要看血流成河呀’之类的话吗?)
这话语带着几分戏谑,瞬间让水野千鹤与久远寺有珠的脸颊均是一热,泛起了明显的红晕。
这不等于是在说,她们潜意识里难道在期待神渡准干脆拱火,让这场争夺变得更激烈吗?
「それは……别に。」
(那倒……也没有。)
久远寺有珠先是率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脸色带着明显的赧然。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完全沉浸在了争夺之中,失去了身为魔女应有的优雅和矜持。
冷静下来一想,说到底,那终究也只是一块牛肚而已啊。
自己竟然会为此如此失态……
「はい……私も……」
(是啊……我也……)
水野千鹤此时也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脸颊,小声附和着。
她还想起之前的事情,久远寺有珠特意买了一枚【Fu Fu Land】的点心,在路上忍着没吃,坚持要带回「世道」和她们姐妹一起分享呢。
自己刚才却为了一块牛肚和她争得面红耳赤,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了。
「まあ……つまるところ、これは人间の本性にある竞争心のようなものだ。正常なことだ。」
(嘛……说到底其实只是人性中的竞争心之类的东西罢了,很正常。)
神渡准又喝了一口水,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遍真理,随后话锋微转:
「……ただし、适度な竞争は互いの距离を缩めることができる。」
(……不过适度的竞争倒是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久远寺有珠心中一动,想到自己与水野姐妹之间,原本确实存在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距离感。
而这种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近乎本能的“抢食”行为,在她过往的经历中,一般只发生在她与长期相处的同居人苍崎青子身上。
那是一种建立在熟悉和某种程度亲近基础上的、无伤大雅的互动。
水野千鹤同样在反思。
她想起自己一开始面对久远寺有珠这位气质深邃、操纵着神秘力量的漆黑魔女时,内心总是充满了敬畏甚至一丝畏惧。
结果通过刚才的争夺才发现,对方在某些时候,不也和自己一样,是个会因为美食而流露出真性情的、有点可爱的“贪吃鬼”嘛?
而且,仔细想想她的年纪……如果自己还在正常读高中(考虑到她们姐妹目前的处境)的话,说不定还能和这位魔女小姐分到同一所高中,甚至同一个班级呢。
「ごめんなさい。」
(对不起。)
——这几乎是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同时脱口而出的致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眨巴了一下眼睛,都有些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和自己有同样的举动,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自然地道歉。
「ちち?」
(叽叽?)
一旁的知更鸟罗宾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刚刚被解放的鸟喙不由得张成了o形,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啼叫。
有珠居然……道歉了?!
这在它漫长的(自认为)侍奉生涯中,可是如同它自己不幸被丢进抽水马桶里冲走那样,罕见到近乎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あの牛肚を见たが、もし平等に分けるなら、全体の食感を损なうだろう。」
(……那块牛肚我看过了,如果对等平分的话,会破坏整体的口感。)
神渡准这时再次出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澜,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そうすると、ゲームをして决めよう。」
(这样的话,不如来玩个游戏吧。)
水野千鹤和久远寺有珠同时疑惑地开口,异口同声:
「ゲーム?」
(游戏?)
神渡准点了点头,确认道:
「ああ、ゲームだ。」
(没错,游戏。)
他开始阐述他的理念,声音平稳而富有说服力:
「ちょうど私がさっき言ったように、适度な竞争は実は感情を促进するのに役立つ。一定のルールの下で游び、胜者も败者からあまり多くのものを搾り取ることはできない。」
(正如我刚刚所说,适度的竞争其实有助于促进感情,在一定的规则下进行玩乐,胜者也无法从败者那里榨取太多东西。)
「そうして行き来するうちに、二人とも些细なことにこだわる小心な人间でさえなければ、感情を伤つけることはなく、同时にお互いの関系の进展を促进することができる。」
(这样一来二去,只要二者都不是什么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之人,便不会伤感情,同时还能促进彼此之间的关系进展。)
「これを常楽という。」
(此为常乐。)
他顿了顿,开始具体介绍游戏规则,条理清晰:
「君たち二人は今、箸を使ってこの盆の中の牛肚を竞い合う。制限时间は三十秒。その间、箸を白い瓷盆から离してはならない、さもなければ负けとする。时间切れになった时、最後に谁がその牛肚を挟んでいたか、その牛肚は谁のものだ。」
(你们两个现在用筷子开始努力竞争这条盆里的牛肚,计时三十秒,期间不允许筷子离开白瓷盆,否则算输,等到计时结束,谁最后夹住了那条牛肚,那么那条牛肚就归谁。)
「もし今回も二人とも挟んでいたなら、じゃんけんで决着をつけよう。」
(如果这一次还是两人都夹住了,那么就以剪刀石头布进行决胜吧。)
「この牛肚の靭性から言って、君たち二人もそれほど力が强いわけではない、この短い半分钟の间ではこの牛肚の食感を损なうことはない。」
(以这条牛肚的韧性,你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力气很大的家伙,在这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内并不会破坏这条牛肚的口感。)
「以上がゲームのルールだ……受けるか?」
(以上是游戏规则……接受吗?)
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重新燃起的、被规则所约束和引导的战意。
她们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同时说道:
「问题ありません。」
(没有问题。)
战意,再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基于本能的争夺,而是转化为了一种在规则框架内、带着些许玩乐性质的竞技精神。
「では、始めよう。」
(那么开始吧。)
神渡准轻轻一招手,甚至没有回头,那个装着他在【black ten】购买的配对黑色机械表的礼盒便自动打开,其中属于他的那块——剑形指针的那只——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平稳地飞到了他的手中。
它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出盒后的第一件工作居然不是跟同伴们(指另一块新月指针的表)炫耀,而是……计时。
手表内心oS(如果它有的话):
『这分明是连手机也能做到的事情吧!!用我这么贵的东西这么好吗qAq?!』
神渡准无视了手表那无声的抗议,熟练地将它调到计时模式,然后表面朝外,放在了餐桌中央,让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都能清晰地看到倒计时。
只有他自己在表的背面(当然,以神渡准的能力,他根本不需要看时间也能精准感知时间的流逝)。
那明明是材质极好、设计感十足、透着冷峻奢华气息的高级机械表——但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一丝一毫放在这价值不菲的手表本身上。
「では、有珠さん、失礼します。」
(那么,有珠,失礼了。)
水野千鹤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场正式的比武,她缓缓地、稳定地将手中的乌木筷子伸入了那盛满红油和食材的白瓷盆里,悬在那条备受瞩目的牛肚上方。
「私こそそう言うべきです、失礼しますわ。」
(我才要这么说,失礼了。)
久远寺有珠也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魔女般的沉静神情,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瞳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她同样将筷子探入盆内,与千鹤的筷子形成了对峙之势。
「よし、では今から时间を计る。」
(好,现在计时开始。)
神渡准看到双方都已经就位,目光投向自己,便用指尖轻轻按下了手表侧面的计时启动按钮。
表盘上,30秒的倒计时数字于此开始冷静而无情地向下流动。
「——!!」
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的眼神顿时都是一凛!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瞬间绷紧!
随后,她们的手动了!!
叮叮嘭嘭!!嗒嗒咔咔!!
只见那两双乌木筷子,此刻仿佛化作了某种古老的、灵巧的兵器,在白瓷盆那有限的空间内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交锋!
上挑,下落,左挡,右劈,斜撩,流转,佯攻,侧击,陷阵,迂回——
招式层出不穷,速度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
久远寺宅邸的漆黑魔女和「世道」的看门人姐妹之一,此刻正进行着一场激烈而焦灼的“鏖战”!场面一度十分胶着。
想吃!
这个来自肉体最原始欲望的呐喊,正驱使着这两双筷子如同两条饥饿的游龙,互相撕咬,互不相让!
要谦让!
这个来自灵魂深处、因刚才道歉而升起的念想,又使得这两双筷子如同两只互相推搡的麻雀,在关键时刻往往又手下留情,攻势雷声大雨点小!
「千鹤千鹤、顽张って。」
(千鹤千鹤,加油啊。)
水野凉子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拳头,屏住呼吸,暗中为自己的妹妹鼓劲。
「ちちちちち!!」
(叽叽叽叽叽!!)
青色的知更鸟罗宾也努力地拍打着翅膀,虽然不敢大声叫唤,但还是用尽全力为自己的天使有珠小姐无声地加油助威。
「我不能输」——这是来自漆黑魔女的骄傲,关乎颜面与执念。
「但还是想赢」——这是来自世道门人的坚持,关乎食欲与小小的好胜心。
咔哒咔哒咔哒——
手表指针跳动的声音仿佛在耳边放大,计时已经接近尾声,两人默契地同时看了一眼,发现现在进入了最后五秒的倒计时!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三秒!
一秒用来争夺,一秒用来谦让,一秒用来在矛盾中烈水焚身!溺火难拔!
而在最后的两秒内!两人似乎都意识到和平解决无望,决定使出全力!
「えいっ!(喝呀!)」——来自水野千鹤,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喝,手腕猛地发力!
「こっちへ。(过来。)」——来自久远寺有珠,她语气冷静,但筷子上的力道却骤然加重!
两人几乎是同时用筷子架住那条饱经蹂躏的牛肚,极具默契地(或者说混乱地)用力往上一挑!
那动作如同蛟龙出海,试图将它从对方的钳制中夺走,并掌控在自己手中——
然后,很可惜,由于力道和角度都太过接近且失控,两人无论是谁,都没能真正夹稳。
她们不是成功地挑起,而是悲剧性地挑飞了!
嗖~
于是,在久远寺有珠和水野千鹤那瞬间凝固的目光中,也在旁观的青色的知更鸟罗宾以及水野凉子那惊愕的注视下,那条承载了太多“恩怨”的牛肚,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红亮油汁的、略显狼狈的抛物线——
啪嗒!!
一声轻响,带着些许黏腻感。
它不偏不倚地着陆在了——神渡准那高挺的鼻梁之上。
红亮的油汁立刻沾染了他的皮肤,并如同几条细小的、缓慢移动的红色雨线,顺着他的鼻翼两侧,缓缓地向下滴流。
「うっ!!(唔!!)」——这是久远寺有珠,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瞳孔收缩。
「えっ!?(诶!?)」——这是水野千鹤,发出了短促的惊愕声,脸色瞬间煞白。
「きゃっ!!(咿呀!!)」——这是水野凉子,忍不住低呼出声,捂住了嘴。
「ち!?(叽!?)」——这是青色的知更鸟罗宾,吓得连叫声都变了调,浑身羽毛炸起。
顿时,「世道」店铺之内,仿佛被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固、如同乌云压阵般沉重而寂静的气氛所彻底笼罩。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角落里座钟那微不足道的滴答声,以及那几条红油继续缓缓下流的、几乎能听见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