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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渡准和久远寺有珠离开了那间承载了“织衣奇迹”的更衣室之后,便神色如常地穿过那家和服租赁店铺的前厅,径直朝店外走去。
那名接待他们的中年女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尤其是久远寺有珠腰间那柄突然多出来的、长度惊人的武士刀,她不断地揉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不不……且不说这两位客人是怎么在空手进去之后,凭空换上了一套如此合身、质感非凡的和服,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的腰侧,会配了那么长的一把武士刀啊!她的更衣室里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那玩意儿是哪儿来的?!
但人性总是自私的,尤其是在利益的考量下。
那名店主毕竟平白得了一万日元的“更衣费”,这笔横财足以让她压下所有的疑问和不安,不愿多惹麻烦——
毕竟,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也没有拔刀要当场斩向自己的迹象。
至于这对奇怪的男女之后去了哪里,是否会被警察拦下询问,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了。
于是,尽管心中满腹糊涂,如同塞了一团乱麻,但她脸上依旧迅速切换成满脸堆笑的模式,殷勤地将神渡准和久远寺有珠恭送出了店门,仿佛他们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租赁体验。
……
神渡准和久远寺有珠随着人流,正式踏入了浅草寺的范围。
他们先是来到了请香的地方。
周围的其他香客大多神情虔诚,点燃线香后,或闭目默祷,或恭敬地将香插入巨大的香炉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息。
然而,神渡准和久远寺有珠的行为却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是在参与一项庄严的仪式,而是在进行某种游戏。
神渡准随意地取过线香点燃后,并未像旁人那样靠近香炉,而是像投掷签筒里的签一样,捏着香尾,一根一根地从稍远的距离,精准地、带着某种随意抛投进香炉里。香枝划出轻微的弧线,稳稳落入香灰之中。
久远寺有珠在一旁看得愣了一下,她那遵循规则与传统的思维受到了些许冲击。
但随即,一种想要模仿、想要与他同步的念头占了上风。
她也学有学样地,用她那不太熟练的动作,略显笨拙却又带着一丝新奇地将自己手中的线香,学着神渡准的样子丢进了香炉。
至于周围偶尔投来的、那些带着明显不赞同意味的眼神——
诸如“那简直是亵渎神明啊”、“那简直是对神明大人不敬啊”之类的无声谴责——
无论是神渡准还是久远寺有珠,都华丽丽地、彻底地无视了。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行为模式里,对外界的评判毫不在意。
「香りは悪くないが、灰の匂いと混ざると少し鼻を突くね。」
(香倒是还挺好闻的,但是结合灰烬味有些呛了。)
神渡准稍作点评,如同在评价一道菜肴的气味,随后,他便很自然地拉着久远寺有珠的手,前往寺内的下一个地点。
在此期间,久远寺有珠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腰间的佩刀所吸引。
她的眼神一直流连在那把刀上,一只手也几乎永远搭在温润的黑色刀柄上,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刀镡上那四枚猫铃拼合而成的奇异形态和刀柄上冰凉的湛蓝宝石。
她简直是越看越喜欢,内心深处已经将它视为自己的私有物,一种与她灵魂产生共鸣的延伸。
当然,在公共场合佩戴武士刀(即便是看起来像工艺品的)毕竟还是敏感的事情。
再加上久远寺有珠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动不动就往刀上看的专注眼神,以及那只仿佛随时准备拔刀、始终搭在刀柄上的手……
不安!
不安です!
这种组合无疑引起了周围其他游客和寺内工作人员的警惕与不安。
于是,在有人忍不住想要直接报警之前,先是由浅草寺的安保人员出面,带着谨慎而严肃的表情上前询问。
久远寺有珠不得不一连展示了好几次拔刀(当然,露出的是那毫无金属光泽、如同黑色工艺品般的刀刃)并解释这“只是装饰品”的动作,才总算澄清了误会,让安保人员勉强接受并离开。
然而,几次下来,久远寺有珠内心竟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希望再来几个人好让她有机会再次“澄清”。
因为那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自若地直接拔刀、向他人展示这份独特之物的快感,她算是初尝其鲜,并且有些迷恋上了这种带着些许禁忌和瞩目的感觉。
「美しい……」
(真漂亮。)
安保人员离开后,久远寺有珠深黑的眼瞳依旧凝视着腰间的这把【夜中之夜(Night within the night)】,喃喃自语。
无论是刀镡上那四枚精巧拼合的【夜之飨宴】(diddle diddle)猫铃,还是刀柄末端那枚【蛋男爵(humpty dumpty)】的深灰色铜制封底……
亦或是那漆黑的刀柄缠布,漆黑的实木刀鞘,以及那更加漆黑深邃、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刀刃,还有那如同苍崎青子眼眸般湛蓝、内敛的宝石铆钉……
这所有的细节,没有一样是久远寺有珠不喜欢的,它们完美地契合了她的审美与潜意识的需求。
直到此刻,久远寺有珠才清晰地意识到,她压根就不是对武士刀这种武器不感兴趣,而是对那种【看着就不顺眼,拿着更不顺手】的、无法给她带来任何正反馈的普通武士刀不感兴趣。
然而手中这把由【虚伪】权能响应她内心而生的武士刀,却满足了她内心的一切需求。
它是武器,它无声地散发着锋利与危险的信号,它仅仅是看着,那完美的形态与属于她的印记就能让她心生舒畅。
拔出后,她根本不用担心因为自己天生力气太小而挥不动,这把刀那为她的力量而量身定制的、如鸦羽般轻盈的身躯,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掌控武器的可能性。
久远寺有珠隐隐感觉到,现在自己用不好,只是因为长期的思维惯性在作祟——
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武士刀是沉重、难以驾驭的。
但如果能花上些时间去钻研、适应,这把武士刀那超常的轻盈与平衡感,必定能够被她犹如臂使,达到完全掌握的境界。
但另一方面,一个残酷的现实也冰冷地摆在面前。
它毕竟是【虚伪】之力的造物,是覆盖在自己身上那层幕布的一部分。
等到回到了「世道」……不……或许只是离开了浅草寺这片区域,神渡准就又会把它收回去的吧?
毕竟,它的本质,终究还是那变幻莫测的【虚伪】啊,而非一件真正属于她的、恒久的实体。
想到这里,久远寺有珠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不舍,以及一丝隐隐地恐惧——
那是对即将失去心爱之物的恐惧,是对这份刚刚获得、却可能转瞬即逝的契合感的留恋。
「……」
她最终还是缓步跟上了神渡准那走在稍前方的背影,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一言不发。
只是那只搭在刀柄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很快,怀着各自不同的思绪,两人来到了浅草寺内下一个颇具人气的环节所在地。
在完成了焚香上拜(尽管他们的方式是“焚香投签”)之后,便是请签,也就是喜闻乐见的抽奖环节,测试一下当下的运势。
浅草寺的签文总共有7种,根据过往的数据统计,概率分别约为:
大吉(17%),吉(35%),半吉(5%),小吉(4%),末小吉(3%),末吉(6%),凶(30%)。
顺带一提~顺带一提~
须知,浅草寺的凶签比例,在日本各大寺庙神社中可是相当知名的多!
若是不幸求到了凶签,按照习俗,旁边设有一个专门的挂架,可以把凶签系在那里,寓意将坏运气留下;而如果抽到的是吉签,则通常会自己保留,以期带来好运。
结果,久远寺有珠伸手从签筒中摇出的,是一支大吉。
而神渡准随手一抽,得到的则是一支末吉。
幸运的是,两人都避开了那高达30%的凶签。
但久远寺有珠拿着那张写着“大吉”的签纸,内心却感觉让身为原罪君王的神渡准来这里抽签这件事本身就很离谱。
这有种真神去给假神祈问运势的荒诞感,仿佛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却在询问自己创造的系统内的随机数生成器。
「あなたはあなたの力で私に大吉を引かせたのですか?」
(您是用您的力量帮我抽到大吉的吗?)
久远寺有珠双手拿着那张代表好运的签纸,忍不住抬头询问神渡准,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违う……なぜいつも私がそんなことをすると思うんだ……?なんというか、もし水野姉妹を连れてきていたら、彼女たちもきっと同じことを闻いただろうな、という予感がする。」
(不是……为什么总会认为我会做这种事……?我有预感好像如果我带水野姐妹出来她们可能也会在这时问一句。)
神渡准的额头略微冒出几条看不见的黑线,有些无奈地对久远寺有珠说道。
他似乎对自己的形象总被如此误解感到些许无力。
「なるほど……误解でした、すみません。」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抱歉。)
久远寺有珠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想太多了。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感慨神渡准会允许很多事物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不去干涉,他怎么可能会有兴趣做这种无聊的、操控运气的小把戏呢?
别说是区区“大吉”了,他本人或许就是【超吉】、【究吉】的化身,亦或者是【超凶】、【极凶】的本源。
去篡改一座凡俗寺庙的抽签结果……这种行为对他而言,未免也太跌份了吧,简直是对其位格的一种贬低。
想通了这一点,久远寺有珠不禁为自己刚才那冒失的猜测感到一丝好笑,她捂着嘴,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微风吹过风铃,短暂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