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疲惫而沉重的脸。
张远依旧昏迷，但气息在林素问不惜代价的丹药和其自身归元气缓慢修复下，总算稳定下来，不再像风中残烛。
只是那严重的伤势，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
李慕白布下的隐匿阵法勉强遮蔽了洞口，朱守拙像一尊石像般守在门边，云浅舟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物资，眉头紧锁。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苏月璃爆发后被神秘带走的情景，以及那斗篷人恐怖的实力，如同梦魇般萦绕心头。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守拙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寂静。
林素问刚要开口。
【哼，还能怎么办？等死吗？】
一个带着些许虚弱，却依旧透着古老与傲然的声音，突兀地在张远脑海中响起，同时也清晰地传入了严阵以待的林素问文海——这是笔仙主动放开了限制。
“笔仙前辈？” 林素问精神一振。这位神秘的古老存在，是他们此刻唯一可能依仗的变数。
【小子还没死透，算他命大】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似乎在检查张远的状况，【归元气到底是不凡，吊住了他的命。不过……】
它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这稷下学宫，你们不能再待了。】
“为何？” 林素问追问，“是因为‘彼等’？”
【不止。】 笔仙冷笑
【那斗篷人，不过是条比较凶的狗】
【真正麻烦的，是藏在更深处的。那女娃子（苏月璃）的护道人现身，虽然赶走了苍蝇，但也等于把水彻底搅浑了】
【那老妪的境界……嘿，连老祖我全盛时期也得掂量掂量。她带走了女娃子，意味着此地的平衡已被打破。】
“月璃的……护道人？” 李慕白惊讶。
【不然你们以为，就凭那女娃子自己，能安然活到现在？她身上的秘密，比你们想的更大】
笔仙语焉不详，显然不愿多谈苏月璃的来历，转而道
【重点是，那老妪的出现，必然已经惊动了此界真正顶尖的存在】
【稷下学宫这潭水底下藏着混沌之镜，本就是颗炸雷。现在，恐怕不止彼等，一些原本沉睡或者懒得理会俗事的老怪物，都会被惊动】
【你们几个小鱼小虾，还带着身负归元气和两把钥匙的这小子，留在学宫，就是瓮中之鳖！】
众人心中凛然。笔仙的分析冷酷而现实。
【而且】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你们不会真以为，这小小的苍玄王朝，这片所谓的东域，就是世界的全部吧？】
“前辈的意思是……” 云浅舟若有所悟。
【井底之蛙！】 笔仙毫不客气
【苍玄王朝，不过是依附于天元上宗的无数下辖王朝之一！】
【而所谓东域，在天元上宗眼里，也不过是偏安一隅的贫瘠之地。在那之上，还有更为广袤的中土神州，还有统御诸天万界、制定规则的无上皇朝！】
【那里的天才，起步可能就是你们所谓的着书境，那里的势力，伸根手指就能碾碎整个苍玄王朝！】
更大的世界观如同画卷般在众人面前展开一角，带来的是无尽的震撼与自身的渺小感。
【圣心境？在此地或许是传说。但在那些地方，不过是拥有了初步探索大道、叩问天地的资格罢了！圣心之上，尚有问道三境！问道，归真，乃至传说中的超脱！那才是真正触摸世界本源，执掌规则权柄的境界！】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与傲然，【本座全盛之时，便是触摸到了超脱门槛的存在！若非……哼！】
它似乎触及了某些不愿回忆的往事，戛然而止。
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惊人。问道三境！那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层次！
【所以，】 笔仙总结道，语气不容置疑
【必须离开！离开稷下学宫，离开苍玄王朝，甚至……有机会的话，走出这片东域！只有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你们才能获得足够的资源成长，才能避开眼下必杀之局，也才有可能……找到救回那女娃子，并最终解决混沌之镜危机的办法。】
“可是……张师弟他……” 朱守拙看着昏迷的张远，担忧道。
【他的伤，留在这里只会更糟。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但也蕴含着机缘。而且】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算计
【唯有在生死压力和新环境的刺激下，他才能更快地真正掌控归元气，明悟血之钥的奥秘。你们也一样，固步自封，永远成不了气候。】
笔仙的话如同重锤，敲碎了他们最后一丝犹豫。
林素问目光扫过同伴，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决然。她深吸一口气：“前辈，我们该如何离开？学宫乃至王都，此刻恐怕已是天罗地网。”
【等。】 笔仙道，【等一个时机。学宫乃至王都，很快就会因为那老妪和斗篷人的出现而乱起来】
【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会被吸引注意力，这便是你们的机会。老祖我会指点你们一条隐秘的路径，避开主要关卡。至于之后……】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先去万瘴沼泽，那里是三不管地带，连接着其他王朝边境，适合藏身，也生长着一些对这小子伤势有用的偏门灵植。】
路线似乎清晰起来。
离开学宫，踏入更危险也更广阔的天地。
这是一条被迫选择的荆棘之路，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张远，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文海中，那信之钥与念之钥的光芒，似乎与他体内流淌的归元气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潜龙，终要出渊。
笔仙的计划冷酷而现实，剥开了最后一丝侥幸。
留下，十死无生。离开，九死一生。
如何选，不言而喻。
“我们需要具体计划” 林素问压下所有情绪，目光恢复冷静，看向虚空，仿佛在与笔仙对视
“路线，身份，物资，以及……时机”
【路线好说。】 笔仙似乎早有腹案
【学宫后山深处，有一条废弃的古栈道，是上古年间连通外界的捷径，后来因空间不稳被封印废弃。寻常人找不到，也过不去。但老祖我知晓其节点，以你们现在的能力，加上这小子（张远）的归元气特性，勉强可以强行撑开一条临时通道，直通苍玄王朝西境边陲。从那里，再绕行前往万瘴沼泽。】
【身份嘛……】 笔仙顿了顿
【伪装成落魄的散修或者小商队。云家丫头和朱小子负责这方面，你们家族在世俗有些关系，弄几套干净的身份文牒和行头应该不难。
【记住，从现在起，忘掉你们是稷下学宫弟子。】
云浅舟和朱守拙凝重地点了点头。
【物资是最大的问题】 笔仙语气严肃
【丹药、符箓、灵石，你们所剩无几。尤其是治疗神魂和内腑的丹药，对这小子至关重要。必须在离开前，想办法补充一些。】
李慕白苦笑：“我们的积蓄都在院子里，现在恐怕……”
【去黑水坊】 笔仙直接给出地点，【学宫地下黑市，只认钱财，不问来历。云丫头，你身上那几件用不上的低阶法器，还有朱小子那块家传的护心玉，可以拿去换些急需之物。动作要快，天亮前必须回来。】
这无异于剜肉补疮，但别无他法。云浅舟和朱守拙对视一眼，咬牙点头。
【至于时机……】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算计，“就是现在！”
众人一愣。
【那老妪和斗篷人交手的气息残留，以及苏丫头爆发时的力量波动，此刻必然已惊动了学宫最深处的几个老家伙，甚至可能引起了宫主和那位院长的亲自查探。】
【他们的注意力会被吸引到高阶力量的追踪和对峙上，对内部的监控反而会出现短暂的真空。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兵分两。” 林素问立刻决断，“浅舟，守拙，你们去黑水坊，换取丹药和基础物资，速去速回。慕白，你继续加固此地隐匿，并准备一些应急符箓，我守着张。”
“好！”
没有时间犹豫，云浅舟和朱守拙立刻起身，借着夜色掩护，如同鬼魅般潜出山洞，奔向学宫地下那处鱼龙混杂的黑市。
山洞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篝火噼啪声和张远微弱的呼吸。
林素问坐在张远身边，看着他苍白却渐渐趋于平稳的脸，心中思绪翻腾。他从被迫卷入修仙，到秘境生死，再到如今被迫逃亡，不过短短数月，却仿佛过了半生。
【女娃子，心乱了？】 笔仙的声音在她文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林素问沉默片刻，坦然以神念回应：“前辈，前路莫测，我等实力低微，恐……”
【怕了？】笔仙嗤笑
【若是怕，现在回头，向学宫坦白一切，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林素问握紧了剑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不。只是……不甘。”
【不甘就对了。】*笔仙语气莫名
【修行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温室里的花朵，永远经不起风雨。这小子身负归元，是劫也是运。你们跟着他，注定无法平凡。要么在风雨中粉身碎骨，要么……踏着尸骨，登临绝顶。】
“登临绝顶……” 林素问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但更多的是沉重如山责任。
【好好看着他吧。】 笔仙不再多言，声音渐低【他的归元气正在与钥匙共鸣，这次重伤，未必全是坏事】
【若能撑过去，破而后立，对他的掌控大有裨益。老祖我也需积蓄些力量，开启古栈道，可不是轻松活……】
声音沉寂下去。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后，洞口阵法微动，云浅舟和朱守拙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显然在黑市经历了不少波折。
“换到了三瓶续脉丹，两瓶养魂露，还有一些下品灵石和基础的清水、干粮。” 云浅舟将物资放在地上，声音低沉，“几乎当光了所有值钱东西。”
朱守拙更是心疼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那块护心玉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够了。” 林素问没有多说，拿起丹药，仔细检查后，再次给张远喂服下去，并用灵石在他身边布置了一个简单的聚灵阵，辅助他吸收药力。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同伴。
“走吧。”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李慕白撤去洞口阵法，众人抬起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些的张远，跟在林素问身后，无声地没入后山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在笔仙的指引下，他们避开所有已知的巡逻路线和警戒阵法，在崎岖险峻的山林中穿行。
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最黑暗时刻，他们抵达了一处位于悬崖瀑布之后的隐秘山洞。洞内尽头，是一片扭曲的、散发着不稳定空间波动的光幕——废弃的古栈道入口。
【就是这里了】*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会强行撑开通道，但只能维持十息。进去之后，空间撕扯之力极强，护住那小子，跟紧我指引的方向！走！】
笔仙虚影自张远眉心浮现，虽然黯淡，却散发出古老玄奥的气息，一道混沌色光芒射向光幕！
嗡！
光幕剧烈震荡，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内部是狂暴混乱的空间乱流！
“进！”
林素问毫不犹豫，率先踏入！李慕白、云浅舟、朱守拙抬着张远紧随其后！
强烈的撕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人碾碎！
十息，短暂而又漫长。
当最后一人冲出空间通道，重重摔落在坚实却陌生的土地上时，身后的空间缝隙瞬间弥合。
他们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天际，稷下学宫所在的连绵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荒凉陌生的西境边陲。
他们出来了。
也彻底告别了过去。
前路未知，危险重重。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还有希望。
林素问擦去嘴角因空间撕扯溢出的鲜血，看向远方，眼神坚定。
潜龙已出渊，风云将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