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黎明时的奇迹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撕破热带雨林的墨绿天幕，艰难地投射在卡松伽村中央的空地上时，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草药味、汗味和淡淡腐烂气息的味道，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
篝火已然熄灭，只余下缕缕青烟。
史密斯博士是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在极度疲惫和心神震荡中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此刻，他被一阵不同于昨夜痛苦呻吟的声音惊醒。
那是……交谈声？虽然虚弱，但清晰可闻。还有孩子细弱的哭声，不是濒死的哀鸣，而是带着委屈的啜泣。
他猛地睁开眼，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因为适应光线而微微收缩，随即骤然放大。
眼前的景象，与他昨夜抵达时看到的那个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场景，判若两地。
横七竖八躺着的患者依旧还在原地，但那种死寂的、等待着被死神收割的绝望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生机。
大部分患者都醒着。虽然面色依旧不佳，身体虚弱，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带着迷茫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光彩。几个症状较轻的村民，正在卡鲁的指挥下，给其他人分发着清水和一点点糊状的食物。
那个昨夜惊厥、被林辰十宣放血后稳定下来的男孩，此刻正被他母亲抱在怀里，小口喝着水，虽然没什么精神，但至少眼睛是睁开的，偶尔还会因为口渴而轻轻哼唧一声。
那个呕吐不止的年轻母亲，正靠坐在草席上，自己端着一个破旧的碗，喝着里面墨绿色的药汁，眉头因为苦涩而皱着，但再也没有呕吐。
甚至那个心力衰竭、被林辰用艾灸吊住一口气的老人，胸膛也在微微起伏，虽然缓慢，却规律。
“这…这不可能…”史密斯博士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但他顾不上这些，几步冲到那个惊厥的男孩身边。
“体温！”他几乎是抢过安娜手中一直开着的红外测温仪，对准男孩的额头。
“嘀”的一声，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数字：38.5°c。
史密斯的手抖了一下。他记得清清楚楚，昨夜刚到时，这个孩子的体温一度逼近41.5°c，并且伴有致命的惊厥。
他又快步走到另外几个他印象中最危重的患者身边，一一测量。
39.1°c，38.8°c，38.2°c……虽然依旧发烧，但全部脱离了超高热和危险区间！而且，没有一例再出现惊厥或深度昏迷！
安娜跟在他身后，快速记录着数据，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昨晚的不可思议变成了彻底的震撼。“博士…所有测量过的重症患者，体温平均下降超过2.5摄氏度。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大卫则拿着便携式血氧仪，检测了几个患者的血氧饱和度，结果显示虽然偏低，但远未到危险程度。“血氧数据…也在改善。”
史密斯博士僵在原地，目光扫过整个场地。他看到楚瑶正带着几个村民，挨个检查患者的情况，并在她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他看到夏晚晴虽然眼圈乌黑，却精神亢奋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镜头下的村民们，脸上不再是绝望，而是感激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靠在另一边树下，闭目眼神的年轻人身上。
林辰。
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冲锋衣上沾着药渍和尘土，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即使是在休息，他的脊背依旧挺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压垮。
就是这个年轻人，在不到十二个小时前，被他质疑为“不负责任的豪赌”，甚至被认为是一个“疯子”。
就是这个年轻人，用几口大锅熬煮的、在他看来成分不明的绿色汤汁，以及几根细小的银针，还有一些随处可采的辅助草药，完成了一场在他认知中近乎神迹的救援。
没有昂贵的进口特效药，没有精密的生命支持系统，没有符合“规范”的临床试验流程。
只有最原始的药材，最朴素的工具，和最…不可思议的疗效。
史密斯博士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一种混合着羞愧、震惊和某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情绪，狠狠冲击着他数十年来构建的医学世界观。
他之前所有的质疑——关于数据、关于成分、关于安全性、关于科学性——在眼前这几十个活生生的人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傲慢。
他想起林辰昨晚那句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话：“数据在患者身上，在康复的笑容里。”
现在，他看到了。数据，就写在这些患者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里，写在他们平稳的呼吸里，写在那下降的体温数字里。
恩戈洛卫生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振奋。“史密斯博士！您看到了吗？奇迹！真的是奇迹！林医生他…他做到了！他真的在二十四小时内控制住了疫情！而且…而且除了之前就…那两个孩子，昨夜到现在，没有再出现一例死亡！”
史密斯博士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沉默地走到林辰面前。
林辰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平静，带着一丝疲惫，却没有丝毫居功自傲的神色，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史密斯博士。”林辰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史密斯博士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干巴巴的问题，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请教般的语气：“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仅仅依靠青蒿和那些…辅助的草药？还有那些…针？”
林辰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博士，在你们的体系里，看待疾病，更像是精准打击某个靶点，比如疟原虫，对吗？”
史密斯下意识地点点头。
“而中医看待这场瘟疫，”林辰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康复的患者，“看到的不仅仅是疟原虫这个‘敌人’，更看到了它入侵人体后，导致的整个内部环境的混乱——寒、热、虚、实、表、里。有的人体表被寒湿束缚，高热却无汗；有的人体内阳气过旺，大汗淋漓津液耗伤；有的人邪气深入营血，耗伤阴液导致昏迷…单一的药物，即使能杀死病原，有时也无法扭转这个混乱的‘战场’。”
他顿了顿，继续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的方法，是用青蒿作为主力驱邪，同时根据每个人‘战场’的不同情况，用不同的辅药和针灸，或解表，或清热，或滋阴，或扶正…目的是恢复人体自身的平衡和抵抗能力。人自身的正气足了，才能更好地配合药物，彻底清除病邪。”
这番解释，依旧没有涉及史密斯所熟悉的分子式、作用靶点、药代动力学。但它逻辑自洽，并且…被眼前铁一般的事实所印证！
史密斯博士怔怔地听着，他发现自己竟然能理解这套看似“玄奥”的理论，尤其是在目睹了昨夜林辰如何针对不同患者采取不同措施之后。
这不是巫术，这…这是一种他从未深入了解过的、另一种维度的医学智慧！一种更宏观、更注重系统调节的智慧！
他之前所以为的“不科学”，或许只是因为…科学尚未能完全解读它？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如同初升的朝阳，强行穿透了他固有思维的重重迷雾。
他看着林辰，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却拥有着古老智慧的东方医生，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出于对知识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眼前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医者的敬意。
“林…林医生，”史密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和偏见，向你道歉。”
他没有再说“需要更多数据验证”之类的话。因为眼前这几十个从死亡线上被拉回的生命，就是最无可辩驳的数据！
夏晚晴的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史密斯博士这个鞠躬的特写，以及他脸上那混合着震撼、羞愧和最终释然的复杂表情。
楚瑶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欣慰的弧度。
卡鲁和那些本地村民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个“白人大医生”为何突然鞠躬，但他们能感受到那种气氛的变化，纷纷用更加崇敬的目光看向林辰。
林辰看着鞠躬的史密斯，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轻轻虚扶了一下：“博士不必如此，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就在这时，天光彻底大亮，金色的阳光洒满山谷，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和阴霾，也照亮了卡松伽村劫后余生的脸庞。
史密斯博士直起身，望着这片被阳光笼罩的营地，心中已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需要重新评估很多事情，包括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医学范式，包括这份来自东方的、被严重低估的古老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