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满气得胡子直抖,站起来大声说:“刘技术员,张书记!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咱们凌家坉全体社员,要求上级严肃处理这种官僚作风!还我们一个公道!”
刘技术员郑重表态:“大家放心!公社党委坚决支持群众搞科学种田!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形成详细报告,连同这些证据,一并上报县农业局!请上级领导严肃查处!”
庆功宴变成了声讨会,但气氛更加热烈,充满了正气。凌风看着群情激愤的乡亲们,心中暖流涌动。这次,他不仅用产量赢得了比赛,更用智慧和勇气,赢得了人心,扞卫了公平正义。
经此一役,孙场长被县农业局通报批评,调离了良种场场长岗位。凌家坉的良种推广之路扫清了障碍,凌风的威望如日中天。他明白,未来的路还长,但有了这次的成功经验,有了乡亲们的坚定支持,他更有信心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上,继续耕耘,创造更大的辉煌。
夏收的喧嚣和庆功宴的欢腾渐渐平息,凌家坉的田野在交完公粮后,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宁静。金灿灿的麦子颗粒归仓,给生产队和社员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喜悦和宽裕。然而,就在人们还沉浸在丰收的满足中,准备着秋播的当口,一股不同于往常的政治空气,开始随着县里、公社一层层传达下来的文件和会议精神,悄然笼罩了这个偏远的山村。村头大队部外墙上的标语,悄悄换上了新的内容,“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教育”的字眼变得格外醒目。凌风敏锐地察觉到,一种新的、更复杂的考验,即将随着这场名为“四清”的运动,降临到凌家坉,也降临到他的头上。
农历七月的天,晌午头依旧热得人汗流浃背。秋玉米已经长到了齐腰高,绿油油地连成一片。凌风正和青年农技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在试验田里给玉米人工授粉,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这时,就见公社通讯员小张骑着自行车,箭一般地冲进村,直奔大队部。不一会儿,生产队那口破钟就被敲得又急又响,王福满站在大队部门口的高台阶上,扯着嗓子喊:“全体队委、党员、各作业组组长,马上到大队部开会!有重要事情传达!”
凌风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急茬的会,通常都是有紧要通知。他交代了小组员几句,拍了拍身上的花粉,快步向大队部走去。路上,碰到同样行色匆匆的孙大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凝重。
大队部里,烟雾缭绕,气氛严肃。王福满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都静一静!下面,请公社派来的张组长,给大家传达上级重要指示!”
坐在王福满旁边的一个中年干部站了起来。他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肃,目光锐利。他推了推眼镜,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同志们,我是公社‘四清’工作队的组长,我姓张。根据上级统一部署,我们工作队从今天起,进驻你们凌家坉生产队,开展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务’为主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就是‘四清’运动。”
“四清”这个词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会场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老辈人都经历过运动,知道这意味着一场深入彻底的清查和整顿。年轻的干部们则有些茫然和紧张。
张组长继续传达文件精神,强调运动的重要性,“……这是一场深刻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要揭开阶级斗争的盖子,清理经济上的‘四不清’问题,纯洁我们的干部队伍和集体经济组织……每个干部、每个社员,都要端正态度,积极投入运动……”
凌风听着,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注意到,张组长的目光几次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自己。联想到自己最近风头太盛,“凌选一号”和抗旱麦的成功让他成了焦点,也必然招来更多的关注甚至嫉妒。这种大规模的清查运动,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把他这种“个人搞试验”的行为上纲上线,扣上“不服从集体”、“搞个人主义”甚至更严重的帽子。特别是他那神秘莫测的“种子来源”,更是经不起刨根问底的追究。
散会后,王福满和队委们陪着工作队去安排住处。凌风心情沉重地往外走,孙大壮紧跟上来,压低声音:“风小子,来者不善啊。我看那张组长,不是个好相与的。咱得早做准备。”
“嗯,”凌风点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不能不防。”
正说着,就见李大爷蹲在自家院门口的磨盘上,吧嗒着旱烟袋,朝着凌风使了个眼色。凌风会意,走了过去。
“风娃子,”李大爷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压得低低的,“会开完了?工作队住下了?”
“嗯,住大队部旁边那空房了。”
“唉,”李大爷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运动一来,怕是要刮一阵风啊。你年轻,有文化,搞出成绩是好事,可也容易成了出头椽子。你那鼓捣种子的事,功劳大,可也招人眼红。工作队查账、找人谈话是必然的,你可得留神,特别是那种子来路……经不起反复盘问啊。”
凌风心里一暖,知道李大爷是真心为他好。“谢谢大爷提醒,我明白。种子的事,都是为了队里增产,有记录可查。”
“光有记录不够。”李大爷凑近些,烟袋锅子几乎戳到凌风胸口,“这回运动,听说还要‘清思想’、‘清组织’,厉害着哩!你记住,凡事多跟福满商量,多依靠贫下中农,千万别逞强。工作队问话,有一说一,但涉及关键处,嘴得有个把门的,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漏!”
李大爷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凌风更加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和严峻性。这不仅仅是经济清查,更是思想和政治上的考验。
当晚,凌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工作队的到来,标志着一段相对平稳的技术推广期结束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政治运动期开始了。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做好万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