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静,却压不住褚烨眉宇间凝聚的阴鸷。猎场遇刺、月微尘重伤、线索指向李崇明……这一连串的事件如同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尤其是月微尘那舍身一挡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更让他心绪难平。
他刚批阅完几份关于加强京城戒备和继续秘密调查李崇明的奏报,福德海便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陛下,苏妃娘娘在外求见,说……说是听闻陛下受惊,特意炖了安神汤来。”
褚烨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本欲挥手拒绝,但想到苏玉棠毕竟是后宫之人,或许能从不同角度听到些风声,便淡淡道:“让她进来。”
片刻,苏玉棠端着一只精致的瓷盅,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未施过多粉黛,发髻间也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珠花,显得格外清丽柔弱,与平日里的娇艳明媚大相径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惊魂未定,眼眶微微泛红,似是哭过。
“臣妾给陛下请安。”她盈盈拜倒,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听闻昨日猎场……臣妾吓得魂都快没了,陛下龙体无恙否?臣妾心中实在难安,特炖了安神汤,望陛下定惊安神。”
她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将一个担忧丈夫安危的妃嫔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褚烨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烦躁稍减,语气缓和了些:“朕无事,爱妃有心了。”
苏玉棠起身,将安神汤轻轻放在御案一角,并未像往常一样试图靠近,而是保持着一段恭敬的距离,垂眸道:“陛下无事,便是万民之福。只是……只是昨日那般凶险,光天化日之下,竟有狂徒敢行刺陛下,想想都让人后怕……”她说着,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褚烨“嗯”了一声,没有接话,想看看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苏玉棠偷眼觑了一下褚烨的神色,见他并未不耐,便继续用那种带着后怕与疑惑的语气说道:“臣妾昨日真是吓坏了,回来后细细思量,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哦?何处蹊跷?”褚烨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地问。
“陛下您想,”苏玉棠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惊人的发现,“那些刺客埋伏得那般隐蔽,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显然是对猎场布防和陛下行程极为了解之人。外人岂能做到?必定是……有内应啊!”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褚烨的反应,见他目光微凝,便知说到了关键处,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显得忧心忡忡:
“而且……陛下不觉得,月公子昨日之举,也太过……巧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抛出这句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褚烨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巧合?”
苏玉棠仿佛被他的目光吓到,瑟缩了一下,才怯生生地继续说道:“臣妾……臣妾只是觉得奇怪。他当时离陛下并不算最近,为何反应那般迅速?就好像……就好像早就知道会有箭射来一样。他武功不是被陛下用镣铐封住了吗?怎么还能爆发出那样的速度?这……这实在不合常理。”
她的话,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褚烨心中那处本就存在的疑虑。
是啊,月微尘当时的速度和决绝,确实远超一个内力被禁之人该有的表现。那份精准的判断和毫不犹豫的牺牲,若细想下去,确实透着诡异。
苏玉棠见褚烨沉默,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胆子便大了一些,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委屈和愤慨:“陛下,非是臣妾心胸狭隘,非要诋毁于他。只是……只是他毕竟是魔教教主啊!魔教中人,最是诡计多端,行事不择手段。谁知道他这‘舍身救驾’的背后,是不是藏着更大的阴谋?说不定……说不定他就是与那些刺客里应外合,演一出苦肉计,借此获取陛下的信任,以便日后行更险恶之事!”
“苦肉计”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褚烨心上!
这正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完全排除的猜测!
苏玉棠越说越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言辞也更加“恳切”起来:“陛下,您想,若他真与刺客是一伙的,他以身挡箭,不仅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还能让陛下您对他心存感激,放松警惕!这简直是一石二鸟的毒计!否则,如何解释他一个囚徒,会甘愿为擒拿折辱自己的陛下付出性命?这根本说不通啊陛下!”
她跪倒在地,泪光盈盈地仰望着褚烨:“陛下,臣妾句句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月微尘此人,留在他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此次他敢与刺客勾结行刺,下次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恳请陛下明察,万不可被其表象所蒙蔽,当早日……早日决断,以绝后患啊!”
她伏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泣不成声,将一个“忠言逆耳”、全心为君分忧的妃嫔角色扮演到了极致。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褚烨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伏在地的苏玉棠,目光深邃难辨。
苏玉棠的这番话,逻辑上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完美地解释了许多疑点。它将月微尘那震撼人心的救驾行为,扭曲成了一个处心积虑、阴险毒辣的阴谋。
然而,褚烨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月微尘中箭倒下时,那双看向自己的、带着确认他无恙后瞬间松懈下来的眼神……那眼神中的东西,真的能伪装出来吗?
可是,帝王的理智和多疑又告诉他,苏玉棠的担忧不无道理。月微尘的身份、能力、以及他之前那些未卜先知般的提醒,都让他显得太过神秘和危险。
信任与怀疑,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心中激烈地撕咬。
他没有立刻扶起苏玉棠,也没有斥责她的“妄言”。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的话,朕知道了。起来吧。”
苏玉棠心中窃喜,知道陛下听进去了。她乖巧地站起身,依旧垂着头:“臣妾失仪,请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太过担心陛下。”
“嗯,”褚烨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陛下定要保重龙体。”苏玉棠柔顺地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她脸上的柔弱瞬间被一丝得逞的冷笑取代。月微尘,任凭你再如何狐媚陛下,经此一事,陛下心中必然埋下怀疑的种子!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而御书房内,褚烨独自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苏玉棠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月微尘……
你救朕,究竟是出于本能,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对月微尘那刚刚因舍身相救而生出的、一丝微妙的悸动与信任,此刻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怀疑的裂痕,已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