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书院”的日子,似乎随着寰宇集团的崩塌与官方身份的落定,真正步入了某种超然物外的宁静。沈清言每日说书、品茗、偶尔与苏晚交流些不痛不痒的信息,或是摆弄一下星耀科技送来的新奇设备,颇有几分大隐于市的闲适。侯小天的文化课进度虽然依旧感人,但至少能把《声律启蒙》磕磕巴巴地念下来了,也算是一大进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侯小天刚从外面采购归来,手里除了大包小包的食材,还捏着一封制作颇为考究的烫金请柬,脸上却是一副吞了苍蝇般的表情。
“老大,你看这个!”侯小天将请柬往石桌上一拍,气哼哼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清言正戴着那副星耀V2.0眼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庭院中花草树木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生命能量场,闻言,目光从那片朦胧的绿色光晕上移开,落在了那封请柬上。请柬用的是上好的洒金宣纸,封面以遒劲的笔力写着“论武宴”三个大字,落款是“北地拳宗、江南腿派、西陲刀门、中原赵氏”等七八个听起来颇有些名头的传统武术门派。
他并未伸手去拿,只是用眼神示意侯小天打开念来。
侯小天撇着嘴,展开请柬,用一种极其夸张、阴阳怪气的语调念道:
“致‘清言书院’沈清言先生台鉴:”
“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言出法随,引动遗迹,开武林千古未有之奇观,吾等僻处江湖,亦心驰神往,钦佩不已。”
念到这里,侯小天嗤笑一声:“前面倒是说得挺像人话。”
他继续念道:
“然,武学一途,博大精深,究其根本,在于筋骨体魄之锤炼,气血内力之运行,招式变化之精妙。此乃千年传承之正道,非虚言幻术可替代。”
“吾辈愚钝,虽慕先生奇能,却始终坚信,功夫高低,终需手底下见真章,方显英雄本色。空谈玄理,终是镜花水月,于武道修行无益。”
侯小天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不忿:“嘿!这就开始指桑骂槐了!说咱们是虚言幻术,镜花水月!”
“故而,吾等几家,不揣冒昧,特于三日之后,在‘聚英楼’设下‘论武宴’,诚邀先生拨冗莅临。此番宴会,意在‘以文会武’,摒弃门户之见,共同论一论,何为武学之根本,何为江湖之真功夫!”
“望先生不吝赐教,以慰吾等渴慕之心。拳脚无眼,还望先生……早做准备。”
落款是各家掌门或代表的签名盖章,其中“中原赵氏”的签名,赫然是“赵开山”,正是当初在“五绝遗迹”外被沈清言一言折服、自断一臂的“铁臂熊”赵山河的大弟子!
侯小天念完,把请柬往桌上一摔,啐了一口:“呸!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以文会武’,什么‘论一论真功夫’,不就是看咱们老大名声越来越大,心里酸得冒泡,又不敢明着来硬的,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逼老大动手嘛!输了,他们就能到处吹牛,说连引动遗迹的沈先生也不过如此,是花架子;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们走了狗屎运,那更能吹破天去!里外里都是他们占便宜!无耻!”
他气得在院子里直转圈,挥舞着拳头:“老大,咱不去!凭什么给他们这个脸?让苏专员派人把他们老窝端了算了!”
沈清言听着侯小天的抱怨,脸上却没什么怒色,反而拿起那封请柬,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迹和落款,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赵开山……赵山河的大弟子。”他轻声自语,“看来,他师父那条胳膊,没能让他学会敬畏,反而激起了不服与……怨恨。”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遗迹的出现,以及他所展现出的“非常规”力量,必然会对建立在传统筋骨、招式和内力体系上的现有武术界造成巨大的冲击。羡慕、嫉妒、恐惧、质疑……种种情绪交织之下,总有人会跳出来,试图以他们熟悉的方式,来“验证”甚至“打压”这种新生力量,以维护旧有体系的权威和自身的地位。
这封请柬,不过是这种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产物。
“铁臂熊”赵山河所在的“中原赵氏”,显然是这次事件的主要推手之一。赵山河当初虽被折服,但自断一臂的耻辱和门派声望的受损,恐怕让其门下弟子耿耿于怀。联合其他几家同样对“遗迹武功”又羡又妒、生怕被时代抛弃的传统门派,搞出这么一场“论武宴”,既能试探沈清言的虚实,若能胜之,更能极大地提振传统武术界的士气,可谓一举两得。
“以文会武……”沈清言玩味着这四个字,“倒是有点意思。他们想用他们的‘武’,来会我的‘文’么?”
就在这时,苏晚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显然也收到了风声。她看了一眼石桌上的请柬,眉头微蹙:“沈先生,您也收到这个了?”
“嗯,刚收到。”沈清言将请柬放下,“苏专员有何高见?”
苏晚神色凝重:“我们初步调查了一下。发起这次‘论武宴’的几家,确实是传统武术界中比较守旧、但也颇有实力的派系。他们内部对遗迹和您的能力争议很大,这次宴会,来者不善。根据我们的评估,他们很可能准备了几个好手,打算在‘切磋’的名义下,逼您出手,甚至……可能会有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她顿了顿,建议道:“沈先生,您完全可以拒绝。NSId可以出面,以影响社会稳定为由,叫停这次宴会。或者,由我陪同您前往,确保过程在可控范围内。”
沈清言尚未说话,侯小天先跳了起来:“对对对!苏专员说得对!老大,咱不去!或者让苏专员带一队人,把那个什么破楼围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沈清言却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晚:“多谢苏专员好意。不过,若连这般挑战都不敢接,我这‘特别文明顾问’,岂不成了笑话?他们既然想论‘武’,想见‘真功夫’,那我便去与他们论一论,又何妨?”
苏晚一怔:“可是,沈先生,您的力量……”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沈清言的力量更偏向于精神层面和规则引动,在那种众目睽睽、限定规则的“切磋”场合下,是否还能发挥出碾压性的优势?万一有所闪失……
沈清言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与深邃:“苏专员以为,何为‘真功夫’?是开碑裂石?是飞檐走壁?还是……别的什么?”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老槐树,轻声道:“他们既然送了请柬,我若不去,反倒显得怯了。正好,我近日正准备开讲‘古典文学赏析’,这‘论武宴’,或可作为一个不错的……开场。”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侯小天和苏晚:“回复他们,三日后,‘聚英楼’,沈某准时赴约。”
“老大!”侯小天急了。
“沈先生!”苏晚也想再劝。
沈清言摆了摆手,打断他们:“我意已决。”
他拿起那封请柬,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一股无形的信力流转,请柬上那“论武宴”三个烫金大字,仿佛微微黯淡了一瞬。
“另外,”沈清言对侯小天道,“回复时加上一句:沈某近日潜心学问,于武学一道生疏已久。届时若只能以诗文词赋助兴,还望诸位……勿怪。”
侯小天眼睛一亮,虽然不太明白老大具体要干嘛,但感觉好像要搞事情,立刻兴奋起来:“得令!我这就去回话!保证把‘气死他们’写在脸上!”
苏晚看着沈清言那副云淡风轻、却又智珠在握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她想起了那晚废弃工地上冲霄的“气血狼烟”,想起了他提及的“古典文学赏析”……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难道……沈先生打算……
她不再劝阻,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会安排人手在外围策应,确保不会有其他意外因素干扰。”
沈清言颔首致谢。
侯小天屁颠屁颠地跑去写回帖了,苏晚也告辞去布置安排。
院子里,又只剩下沈清言一人。
他重新戴上那副星耀科技的眼镜,视野中,能量流动的轨迹依旧清晰。但他的心神,却已飘向了那即将到来的“论武宴”。
意识海中,太初的声音平静响起:“检测到宿主主动介入外部冲突事件。事件性质:传统力量体系对新兴力量体系的试探性挑战。预计将获得大量关注度,信力波动将加剧。”
沈清言在心中淡然回应:“不破不立。既然守旧者堵门,便让他们亲眼见一见,何为‘文’之锋芒。正好,借此机会,试验一下‘诗词化用’的实战效果。”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聚英楼上,即将因他而起的风云激荡。
“侠客行……”他轻声吟哦,指尖信力微动,空气中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剑鸣声响起,转瞬即逝。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