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英楼”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一种更加深刻的方式,改变着许多人与势力的认知与立场。网络上关于“文道”的狂热讨论与争议依旧喧嚣,NSId的管控与引导也在持续,但在这股洪流之下,一些更加务实、也更加触及根本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尤其是在那些曾亲身经历、或被近距离波及的传统武术界内部。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朝露未曦,“清言书院”门前却比往日更加“热闹”。并非那些狂热追捧的粉丝或好奇的媒体,而是一群与这书院清雅氛围格格不入的人。
为首者,赫然正是“铁臂熊”赵山河!
与数月前在五绝遗迹外那个气势汹汹、睥睨四方的宗师形象相比,此刻的赵山河仿佛苍老了十岁。他依旧身形魁梧,但左边空荡荡的袖管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代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悍勇与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郁,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
他并未穿着象征身份的掌门服饰,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更令人瞩目的是,他并未空手而来,在他身后,以弟子赵开山为首,十几名“中原赵氏”的核心弟子垂首肃立,他们同样穿着朴素的练功服,而赵开山等几个参与了“论武宴”的弟子,更是如同古时请罪的将领般,背负着由韧性荆条捆扎而成的“荆杖”,裸露的背部肌肤上隐约可见道道红痕,显然已先行自惩。
这一行人沉默地站在书院门前,与周围那些或远观、或拍照的路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气氛凝重得几乎化不开。侯小天得到门口安保人员的通报,急匆匆跑出来,看到这阵仗,也吓了一跳,收敛了平日的跳脱,谨慎地问道:“赵……赵前辈,您这是?”
赵山河抬起那双不再锐利、却更显深沉的眼眸,看向侯小天,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郑重:“烦请小兄弟通传一声,中原赵山河,携不肖弟子,特来向沈先生……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一些知晓内情的路人顿时哗然,纷纷举起手机。赵山河却恍若未闻,只是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侯小天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去通报。
片刻后,书院那扇平日里多半关闭的朱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沈清言一身寻常青衫,并未刻意摆出什么姿态,只是平静地站在门内,目光落在赵山河等人身上。
“赵师傅,何必行此大礼,请进。”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赵山河却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带着身后弟子,朝着沈清言的方向,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良久才直起身,沉声道:“沈先生,礼不可废。此前老朽管教无方,门下弟子狂妄自大,竟敢设局冒犯先生天威,酿成大错。老朽闭关多日,非为疗伤,实为静思己过。今日携孽徒前来,一为请罪,二为……谢过先生不杀之恩,点醒之恩!”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到了他这个年纪和境界,脸面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看清前路,明辨是非。沈清言在“聚英楼”展现出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武学”的认知范畴,那是一种更高层次、近乎于“道”的力量。与之相比,他们之前的挑衅与算计,简直如同井底之蛙妄图撼天,可笑又可悲。沈清言当时完全有能力将他们全部留下,甚至废掉武功,但最终只是以无上意境碾压了他们的傲气与无知,并未伤及根本,这在他看来,已是莫大的恩德与慈悲。
沈清言微微侧身,不受他全礼,淡然道:“过往之事,不必再提。赵师傅能明悟己身,乃是自身慧根,沈某不敢居功。”
赵山河这才带着弟子们,步履沉重地踏入书院。他们没有四处张望,只是低着头,跟着沈清言来到后院。
院中,石桌石凳,清茶一壶,与往日并无不同。但赵山河等人置身于此,却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紧张。那日“蜀道意境”中万剑悬顶的恐怖感觉,仿佛依旧残留在这片空间的每一寸空气中。
“坐。”沈清言示意。
赵山河谢过,却只坐了半边凳子,姿态拘谨。赵开山等人更是垂手立于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先生,”赵山河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豁然开朗后的感慨,“老朽练武一生,自忖‘武德’二字,时刻不敢或忘。以为武者,当以勇猛精进为本,以侠义仁心为用,便是走上了正道。直至那日……听闻先生于聚英楼之事,初时震惊难信,待细细思之,尤其是回想起先生当初在遗迹外点醒老朽的那番话,方才如梦初醒!”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沈清言,那是一种求知若渴的光芒:“原来,在‘武德’之上,还有‘文道’!武德修身,文道载心!若无浩瀚文气滋养心田,若无先贤智慧照亮前路,纵有拔山之力,也不过是一介莽夫,终其一生,难窥武道之真谛,更难明文明之厚重!先生以诗为剑,以文为域,展现的并非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境界,一种我等武夫穷尽想象也无法触及的……精神殿堂!”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不顾伤势,用仅存的右手重重锤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朽……服了!心服口服!不仅服于先生的无上神通,更服于先生所开辟的这条通天大道!”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再次对着沈清言深深一揖,语气近乎恳求:“老朽不敢奢求先生传授那等惊世骇俗的‘文道’妙法,但求先生开恩,允许我门下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偶尔能来书院,旁听先生讲学,哪怕只是沾染一丝文气,聆听几句道理,修一修他们那浮躁不堪的心性,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他身后,赵开山等人也齐齐躬身,声音带着羞愧与渴望:“求先生开恩!”
这一幕,若是被外界看到,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堂堂“铁臂熊”赵山河,中原武林响当当的人物,竟会如此低声下气,近乎乞求般地,只为让弟子能来“听课”!
沈清言看着眼前这群与往日印象截然不同的武者,心中了然。这并非简单的屈服于力量,而是在见识了更高层次的风景后,发自内心的向往与追求。武力可以折服人,但唯有道理与境界,才能真正征服人心。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看向赵山河,问道:“赵师傅可知,我为何开设这书院,又为何要讲这些故事,论这些诗文?”
赵山河一怔,谨慎答道:“老朽愚钝,但猜想先生……是为了传承文明薪火?”
“不错,亦不尽然。”沈清言目光悠远,“文明薪火,需要载体,更需要……能够理解、承载并传递这火种的人。武者,体魄强健,意志坚韧,本是极佳的载体。但若心性不足,智慧不开,空有载体,却无内涵,甚至可能沦为只知破坏的凶器,非但不能护持文明,反而可能成为文明的掘墓人。”
他目光扫过赵开山等人:“我允许他们来听讲,并非要他们放弃武学,转修诗文。而是希望他们能明白,拳脚之外,尚有天地;气血之上,更有精神。以文养武,武方能久;以武护文,文方能传。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本就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
赵山河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仿佛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连连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极是!老朽明白了!”
沈清言这才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日后书院讲学,若有余位,可允你门下弟子前来旁听。但需遵守书院规矩,不得喧哗,不得滋事,用心感悟,而非追求力量表象。”
赵山河大喜过望,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带着弟子们再次深深行礼:“多谢先生!先生大恩,赵氏一门,永世不忘!”
尘埃落定。
赵山河一行人并未久留,再次郑重拜谢后,便恭敬地退出了书院。来时的沉重与惶恐,已然化为了无比的激动与期待。
当他们走出书院大门,面对外面无数好奇与探究的目光时,赵山河挺直了腰杆,仅存的右臂抱拳,对着四方朗声道:“自今日起,我‘中原赵氏’,唯沈先生马首是瞻!先生但有差遣,赵氏一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声音洪亮,传遍四方。
这无异于一道明确的投名状!代表着传统武术界中一股不小的势力,正式向沈清言,向他所代表的“文道”,表达了彻底的归顺与臣服!
消息传出,再次引发震动。
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不服的传统门派,在得知连“铁臂熊”赵山河都如此姿态后,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连最讲究筋骨气血、最看重实战的赵山河都服了,他们还有什么可硬撑的?
一时间,前往“清言书院”递拜帖、示好的传统武术门派络绎不绝。那扇原本只向部分探索者和官方开放的院门,似乎正在向一个更加广阔、根基也更深厚的群体,缓缓敞开。
沈清言坐于院中,感受着意识海中,因赵山河等人真心归附而新增的、一批质量颇高、带着“敬服”、“向往”、“求知”属性的信力光点,嘴角微露笑意。
“太初,看来这‘文道’之名,不仅能慑敌,亦能……聚人心。”
“数据确认。新增稳定信力来源,质量评定:良。传统武术界渠道初步打通,预计将带来持续性、扩散性信力增益。”
侯小天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老大,这下咱们可是把根扎得更深了!以后看谁还敢说咱们是空中楼阁!”
沈清言却只是端起茶杯,目光平静。
归心,只是开始。如何引导这些力量,如何将文明的种子真正播撒下去,才是真正的考验。
而他也知道,随着传统武术界大门的敞开,一些新的机遇与挑战,也必将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