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言讲述的段誉轶事,如同炎夏里的一缕清风,暂时吹散了礼堂内弥漫的火药味。许多听众沉浸在那书呆子的痴态与奇遇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几乎要忘了今日这场说书背后真正的风暴。
然而,精心策划的剧本,岂会因一段插曲而改变?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暗礁早已嶙峋。
沈清言的讲述,在描绘完段誉得到《北冥神功》卷轴、对着神仙姐姐玉像磕头千次的憨傻行径,引来台下又一阵低笑后,自然而然地,顺着故事脉络,过渡到了大理段氏的家传绝学之上。
“……那段誉出身大理皇族,其伯父段正明,乃保定帝,武功高强。而其父段正淳,亦是风流倜傥,武功不俗。然大理段氏,最为世人称道、堪称镇国武学的,却非拳脚刀剑,而是一门玄妙无比的指上功夫——”
他略微拖长了音调,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连那些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观众,也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六脉神剑。”
四字一出,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礼堂内微微一静。
沈清言便开始娓娓道来这“六脉神剑”的玄奇之处:“此功并非真剑,乃是以一阳指力为基础,融汇佛法至理,将浑厚内力化作无形有质的剑气,由手太阴肺经、少阳三焦经等六道经脉射出……”
他描述着那剑气“有质无形”,疾如闪电,可切金断玉,威力无穷,更将大理天龙寺中,诸位高僧各修一脉,需合力方能施展的典故一道来。
台下听众听得如痴如醉,脑海中不禁想象着那无形剑气纵横捭阖的瑰丽景象。方舟面前的仪器,依旧平稳地运行着,能量读数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在无声地佐证着这只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然而,就在沈清言讲到“六脉神剑运转之时,剑气纵横,无色无相,却锋锐无匹,十步之外,可取人性命”这一句时——
“嚯!”
前排一声沉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只见那身穿明黄练功服的马狮虎,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动作幅度极大,带得椅子都向后吱呀一声,瞬间将全场的目光,从沈清言身上强行拉扯了过去。
所有的镜头,立刻对准了他。
马狮虎面带一种混合着“义愤”与“终于等到机会”的神色,先是环顾四周,尤其对着几个主要媒体的镜头微微颔首,仿佛在确认自己的“亮相”完美无缺,然后才抱拳拱手(姿势略显浮夸),声音洪亮,对着台上的沈清言,更是对着全场和无数直播镜头,朗声说道:
“沈先生!”
他这三个字咬得极重,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你这段誉的故事,讲得确实有趣!这‘六脉神剑’,听起来更是神乎其神,什么无形剑气,什么十步之外取人性命!”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咄咄逼人,“然而,空口无凭!故事终究是故事!你在这里说得天花乱坠,可能让老夫,让在场这许多朋友,还有方舟博士这些最先进的科学仪器——”
他伸手指向旁边方舟那一桌冰冷的设备,又扫过全场,最后目光死死盯住沈清言:
“——亲眼见识一下,何为‘剑气’?!”
图穷匕见!
真正的发难,就在这看似故事最高潮、最引人入胜的时刻,猝然来临!
马狮虎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挑衅。他笃定沈清言拿不出什么“无形剑气”,只要对方一推脱,一解释,他立刻就能扣上“骗子”、“虚构”的帽子,彻底将对方打落尘埃!他甚至连后续的说辞都想好了:“看吧!果然只是嘴皮子功夫!”“我混元形意门的闪电五连鞭,好歹还能看得见摸得着!”
现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支持沈清言的听众面露担忧,看热闹的则兴奋起来,媒体记者们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镜头在沈清言和马狮虎之间疯狂切换。
后台,侯小天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死死攥着幕布,嘴唇都有些发白:“来了……果然来了……”
线上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如同海啸般淹没了画面:
“来了来了!正戏开场!”
“马掌门威武!直接将军!”
“我看沈清言怎么接!拿不出剑气就是骗子!”
“支持沈先生!打脸这个跳梁小丑!”
“科学检测在此,看你还怎么编!”
“赌五毛,沈清言要开始扯什么‘心法’、‘意境’了!”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几乎凝固的时刻,方舟也适时地站了出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理性表情。他没有看沈清言,而是面向自己设备的显示屏,用清晰而冷静的、带着学术报告般口吻的声音说道:
“根据能量频谱仪、高帧摄像机及环境监测器的实时数据反馈。”
他侧身,让几个主要镜头能够拍摄到仪器屏幕。
“自沈清言先生开始讲述‘六脉神剑’概念至今,场内能量背景读数始终维持在正常环境波动范围之内,未检测到任何异常能量聚集、辐射或粒子流现象。”
“空气成分无变化,未发现未知物质或能量残留。”
“高帧摄像未捕捉到任何不符合光学物理定律的视觉扭曲或能量逸散迹象。”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台上的沈清言,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
“沈先生,目前所有的科学数据都表明,你所在的讲台区域,以及你本人,并未产生任何超越现有物理认知的‘能量外放’或‘现象干涉’。”
“如果你无法在现有科学监测条件下,展示出你所描述的‘无形剑气’,或者其他任何可被观测、可被验证的‘超自然现象’,那么,基于奥卡姆剃刀原则,我们有理由认为,你所讲述的‘六脉神剑’乃至其他武功,属于文学艺术范畴的虚构创作,而非对客观历史或真实能力的陈述。”
“请你,对此做出正面回应。”
方舟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配合着屏幕上那毫无波澜的数据,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基于“科学理性”的压迫感。他将“艺术虚构”和“历史陈述”对立起来,逼着沈清言在众目睽睽之下站队。
现场彻底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质疑,所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汇聚在舞台中央,那个依旧穿着半旧青衫的年轻人身上。
马狮虎志得意满,抱着胳膊,等着看沈清言如何收场。方舟目光灼灼,准备记录下对方任何逻辑上的漏洞或狡辩。苏晚屏住呼吸,记录仪对准沈清言,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琴剑先生则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不自觉的前倾,似乎也想知道,这位神秘的说书人,究竟会如何应对这几乎是无解的局面。
侯小天在后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线上,弹幕的滚动速度达到了顶峰,各种猜测、辱骂、支持、祈祷的文字交织成一团混乱的风暴。
风暴中心,沈清言面对着马狮虎的咄咄逼人和方舟的科学质询,脸上却依旧看不到丝毫的慌乱与愤怒。
他甚至轻轻地,将手中的醒木放回了桌案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嗒”声。
然后,在万千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马狮虎挑衅的眼神,又扫过方舟那冰冷的镜片,最后,他的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能否展示剑气,而是用一种清朗而平和的声音,缓缓开口,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马掌门,方博士,还有在场的诸位,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成功地让所有人的好奇心提到了顶点。
“……段誉初得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之时,自身,可是半分内力也无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这……这是什么意思?承认自己不会?还是在找借口?
然而,沈清言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礼堂,乃至整个网络世界,瞬间陷入了更大的震惊与死寂之中。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礼堂的屋顶,看到了冥冥中的某种存在,“既然马掌门和方博士,以及诸位看官,如此殷切期盼,想见识一番‘六脉神剑’之玄妙……”
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轻描淡写地抬了起来,食指与中指并拢,似屈非屈,似直非直,仿佛只是随意的一个手势。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苍茫气息,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那沈某,便借这朗朗乾坤,诸位之‘信’与‘疑’为引,请一位深谙此道、却困于‘无量玉壁’之下的前辈,隔空——”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那并拢的双指,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划!
“——演一剑!”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仿佛能刺破耳膜的裂帛之声,骤然在寂静的礼堂中响起!
不是能量爆炸的轰鸣,不是狂风吹拂的呼啸,那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锋锐、更加违背常理的声音!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刃,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切开了致密的丝绸,又像是无形的空间本身,被什么东西精准而优雅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肉眼清晰可见的、细长笔直的、泛着淡淡琉璃色光泽的“痕迹”,如同烙印般,凭空出现在了沈清言指尖前方的空气之中!那“痕迹”长约三尺,凝而不散,边缘处空气微微扭曲,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极致锋锐之意!
它就在那里,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斩断视线,割裂灵魂!
“痕”成刹那——
方舟面前,那台一直平稳运行的能量频谱仪,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如同疯了一般猛地向上蹿升,瞬间冲破了红色警戒阈值,发出刺耳的尖啸警报!其他几台仪器也同时乱码、黑屏,或是冒出丝丝白烟!
马狮虎脸上的得意和挑衅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的油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茫然,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上的明黄练功服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苏晚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记录仪差点脱手,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琴剑先生霍然动容,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死死地盯着空中那道琉璃色的剑痕,嘴唇微张,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全场死寂。
线上直播间,弹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
后台,侯小天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沈清言缓缓收回手指,空中那道琉璃色的剑痕维持了数秒,才如同幻影般缓缓消散。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彻底石化的马狮虎和方舟,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平和:
“此,可为‘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