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站在校门口那栋灰白色小楼前,风从街角卷过,吹起他袖口的一角。他没有抬头看招牌,径直推开单元门,脚步落在水泥楼梯上,发出沉稳的回响。三楼走廊尽头,302室的门虚掩着,一道光斜切在地板上。
他抬手轻推,门无声滑开。
客厅里,赵虎蹲在电视柜前,手指捏着一根同轴线,正往接口里塞。战术夹克搭在椅背上,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手臂外侧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墙上贴着米老鼠和唐老鸭的卡通贴纸,地板铺了粉色防滑垫,角落摆着一张儿童书桌,上面放着半块吃剩的奶油蛋糕。
小女孩坐在小椅子上,嘴里含着勺子,眼睛盯着屏幕里跳动的动画人物。她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门口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叔叔!”
赵虎猛地回头,动作僵住。他迅速站起身,下意识拉了拉衣领,声音低而紧:“老板……您怎么来了?”
“路过。”杨辰走进屋,顺手带上门,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苹果和橙子压着一张超市收据,边角微微卷起。
他没看赵虎,而是弯腰,蹲到和女孩一样的高度:“蛋糕好吃吗?”
小女孩点头,举起沾满奶油的手指:“甜!妈妈说这是新家第一个生日蛋糕。”
“那以后每年都在这儿过。”
她说不出更多话,只是笑,眼睛弯成两条缝。
厨房传来水声,一个女人端着茶杯走出来,发尾还滴着水。她将杯子放在杨辰面前,声音很轻:“房子打扫了两天才住进来,采光比老家好,孩子睡觉都不咳嗽了。”
杨辰点头:“以后放学就回来,别乱跑。”
“嗯。”她应着,退回到厨房门口,没再往前。
赵虎始终站着,双手垂在身侧,指节泛白。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杨辰这才起身,走到阳台推拉门前。玻璃擦得透亮,窗外是学校围墙外的小路,几个学生骑车经过,车铃叮当响了一声。他伸手试了试窗锁,扣得严实。
“装修队昨天走的。”赵虎终于开口,“水电都验过,床垫是新的,衣柜也装好了。”
“储物间呢?”杨辰转身。
“工具箱、备用轮胎、两套防护装备,按您说的分类放好。”
“明天施工队还会来一趟,给二楼加个儿童锁。”
赵虎一怔:“您记得?”
“你女儿八岁,爬高翻低的年纪。”杨辰看着他,“安全不能靠人盯。”
赵虎喉头动了一下,眼神有些晃。他低头,看见自己鞋尖蹭到了防滑垫边缘,便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弄脏什么。
“老板……”他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屋里忽然安静。电视里的动画还在播放,音乐轻快跳跃,却衬得这句低语格外沉重。
杨辰没接话,而是走到沙发边坐下。他解开了西装扣子,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左腕上,指尖轻轻一拧——表冠转动了一圈,然后停下。
这个动作被赵虎捕捉到了。
他知道那块钢表的意义。那天医院走廊里,杨辰一整夜都在拧它。
“好好干活,就是谢我。”杨辰说。
赵虎抬头。
“你女儿叫我叔叔,那你就是我兄弟。”杨辰看着他,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以后别跪,也别自称‘卖命’。”
赵虎嘴唇微颤,没出声。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杨辰把一万块钱拍在桌上,说是“雇佣”。他接过钱,以为这笔交易只到任务结束为止。后来手术费二十万到账,他以为那是额外恩赐。可现在,家安了,女儿笑了,连她出生后从未住过的像样房子,也有了。
这不是雇佣。
这是重建人生。
他的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了一瞬。他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裤脚,右手攥住了战术裤的侧缝。
“我知道了。”他说。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杨辰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黑卡,递给女人:“物业费、水电燃气,这张卡绑定户主名,密码是你生日后六位。有事打我电话。”
她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抖。
“谢谢……杨先生。”
“叫名字就行。”杨辰说,“或者随孩子,叫一声‘辰叔’也行。”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用力点了点头。
杨辰朝门口走去。手握住门把时,小女孩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赤脚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
“叔叔要走了吗?”
“嗯。”他低头,“下次带画册给你。”
“你要常来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赵虎跟到门口,站在门槛内侧,没再往前。他望着杨辰的背影一步步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楼道彻底安静,他才缓缓关上门,反手撑在门板上,闭了闭眼。
厨房里,妻子正在收拾碗碟。水流哗哗响着。
“他走了?”
“走了。”赵虎低声说。
“你说……我们还能待多久?”
“一直。”他说,睁开眼,“只要他在,我们就在这。”
楼下,杨辰走出单元门,阳光斜照在脸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四点十七分。奶茶店收银台今天安装新系统,他顺路拐过去看了一眼。
两名工人正把主机接入线路,陈磊站在旁边监督,手里拿着测试清单。
杨辰没进去,只在玻璃门外站了几秒。一名工人抬头看见他,点头示意,他回了个手势,转身离开。
林荫道上,树影斑驳。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施工队负责人号码,输入一条消息:“公寓二楼储物间加装儿童锁,明天上午完成。”
发送。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步伐稳定地朝宿舍区走去。
风吹过树梢,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擦过他的肩头,坠入路边排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