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芸狠狠剜了陆皓凝一眼,猛地拂袖转身。
“等着瞧吧!总有你哭求无门的那一日!”
她趾高气昂地往外走,却在迈过门槛时,被阶前新雪滑了脚,一个趔趄,险些狼狈地扑倒在地。
幸得及时扶住了门框,才免于当场跌跪出丑。
“姐姐当心,新雪路滑。”
陆皓凝温声提醒,语气如同寻常姊妹间的关切,听不出半分讥讽。
她甚至向前微微倾身,似要搀扶,却又在对方站稳时适时收回了手。
直至那抹刺目的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脚步声渐远。
陆皓凝方缓缓抬手,合上了那两扇沉木门扉。
“吱呀”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窥探。
她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屋内未燃炭火。
寒意透过单薄衣衫渗入肌理,却远不及胸腔里压抑许久的冰冷怒意。
那盘旋已久的决绝之念,此刻终于化作一声极轻极低的轻笑,逸出唇畔。
在寂静的暖阁里幽幽回荡,令人无端心生寒意。
青竹看着一地狼藉,又气又心疼,眼眶红得厉害,连连跺脚。
“小姐!您瞧瞧她那嚣张样!简直欺人太甚!不过是赐婚,还没嫁过去呢!就敢这样!”
陆皓凝却已蹲下身,素手无视那些残药污渍与锋利的碎瓷片。
一片一片,仔细地捡拾起来,放入一旁的废碟中,动作冷静得近乎漠然。
“无妨,去重新熬一碗药来,药材应该还够一剂。”
青竹见她如此平静,心中愈发忧虑,蹲下身想帮忙。
“小姐…您别憋着,难受便哭出来,这儿没别人…”
“哭?”
陆皓凝直起身,走到菱花铜镜前。
镜面映出一张毫无泪意的脸庞,只有一种近乎剔透的苍白。
她执起一把黄杨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因方才动作而微乱如瀑的青丝,声音平缓无奇。
“我为何要哭?”
镜中人眉目如画,唇角甚至重新噙起那抹浅淡的笑意,鬓角一丝碎发也没乱。
唯有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冷得像蕴了万载不化的寒冰,深不见底,映不出半分光亮。
“青竹,你说…”她忽而开口,目光仍望着镜中的自己,“睿王梁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青竹一愣,仔细回想,面露敬畏。
“奴婢…奴婢只零星听说殿下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尤其在户部查办亏空时,手段凌厉,办了不少贪官污吏,朝野上下都颇敬畏…”
“不。”陆皓凝轻轻摇头,打断她,“我是问,他那样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求娶陆归芸?”
铜镜映出她微微颦起的黛眉,如同笼着一层薄雾,带着深深的疑窦。
宫宴那日,陆归芸当众出丑,言行无状,睿王若真对她有意,怎会冷眼旁观,乃至当众予她难堪?
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来得太过蹊跷,仿佛凭空砸下的馅饼,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许是…看上咱们老爷在户部的职衔?”青竹猜测道,“老爷毕竟是户部侍郎,或许睿王想借此拉拢?”
陆皓凝再次摇头,眸光凌厉如刃,似要剖开眼前迷雾。
以睿王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和陛下对他的信重,加之其本身的手段,何须靠联姻来笼络陆无涯这样一个侍郎?
此举,反倒容易引人猜忌,落人口实,绝非智者所为。
她指尖轻抚过妆台上一支素银簪子,冰凉的触感令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变得愈发清明。
柳平芜母女多年来处处打压,甚至不惜对娘亲暗下毒手,令她高烧昏沉。
为的就是不让她有机会在人前露面,不让她有任何参加宫宴、攀附高门的机会,好让陆归芸独占鳌头。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一下,无论缘由为何,都无疑助长了那对母女的气焰,给了她们莫大的底气。
以陆归芸狭隘恶毒的性子,和她母亲柳平芜的狠辣手段,得了这般势,必定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们母女,直至将她们彻底踩入泥泞。
甚至可能真如陆归芸所言,欲除之而后快。
那碗被砸碎的汤药,或许只是开端。
沉吟片刻,她眼底最后一丝犹疑化为乌有,转而覆上一层冰冷的决断。
她沉声开口:“青竹,去把我妆奁底层那个红木匣子取来。”
青竹闻言,脸色微微一白,唇瓣颤了颤,似乎知晓那是什么,不敢多问,连忙应声而去,脚步略显慌促。
不多时,她捧来一个巴掌大的陈旧雕花木匣。
匣子暗红,盒口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锁孔处已经有些暗绿的锈迹。
陆皓凝自颈间取下一枚贴身佩戴的银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打开了木匣。
匣中并无珠光宝气,只静静躺着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粉末,旁侧还有几个小巧的白瓷瓶,瓶身上贴着极小的字条。
此外,匣底还压着几张泛黄的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簪花小楷。
她将瓷瓶取出放置一旁,又从匣底抽出一张纸笺,递向青竹。
“你去仔细探听,这些时日,柳平芜与陆归芸平日都进些什么汤药补品,常去府中何处走动,又或外头常去哪家香铺、酒楼消遣。”
“切记,需做得隐秘,万不可令人起疑。”
“小姐…”青竹愣着未敢接,手指蜷缩,声音发颤,“您…您要做什么?这太险了…”
陆皓凝抬眸,目光穿透窗格,遥遥望向正院那富丽堂皇的方向,眼神镇静得令人心悸。
“母亲身子骨弱,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关心一二,未雨绸缪,不是吗?”
她将纸笺又往青竹面前递了递。
“按这上面写的方子,去城东的仁济堂抓药。”
“记住,药材分开,分三家不同的药铺买齐,切勿让人瞧出端倪。”
青竹手指颤抖地接过纸笺,只觉得那薄薄的纸张烫手无比,几乎拿不住。
“小姐,这会不会太冒险了?那可是…那可是未来的睿王妃啊!若是有个万一…”
陆皓凝忽地轻笑一声,笑声里浸着冰屑般的讥诮,无端令人汗毛倒竖。
“睿王妃?”
她收回望向正院的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菱花铜镜。
镜中人唇角微扬,勾勒出完美无瑕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波谲云诡。
“那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当。”